你寂寞。泰戈爾說:「我們把世界看錯了,反說他欺騙我們。」
你自卑。「你之所以感到巨人高不可攀,那只是因為你跪着。」
你痛苦。牧師悄悄告訴你:「人比神偉大,因為神不懂得痛苦。」
你違心。知道嗎:「世界上有許多事情必須做,但你不一定喜歡做,這就是責任的全部意義。」
你懊悔。聶·魯達《太陽頌歌》中說:「過去我不瞭解太陽,那時我過的是冬天……」你焦急。大仲馬講:「人生就是不斷的等待與希望。」
你受傷。羅曼·羅蘭用他巨如椽,細如針的筆在你心上寫着:「是愛,使他們恨得那麼深。」你明白了:愛是一個債,恨是一個債,我們無債卻都愛。
你哭泣。小女孩,只要有眼淚,就還有希望。不是嗎?
你無奈。連骨頭最硬、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都道:「人最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
你徬徨。因為契訶夫曾言:「越是高尚,就越不幸福。」
而你可知:「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劍。」
最後讓「世界之所以有了我們,是因為它需要更美」作結束吧。 給青年朋友們《中國青年報》蕭乾
我相信大道理你們已經聽得很多啦門弄斧,這裡,我就隨便跟你們聊聊天。我本想把題目寫成:「要是我能再年輕的話」,又覺得那是廢話!今年我連
84都過了,土埋了不止半截兒。還沒聽說誰返老還童呢。所以還是就向
90年代的青年說幾句話吧。
前些年還聽人批「活命哲學」——批的人,桌上可擺滿了補品。我要是個青年,就非把自己的身子練得結結實實的不可。因為不管你將來是從文還是從武,是搞科學還是鑽研哲學,身子骨兒都是頭號本錢。其次,不管怎麼批你「個人奮鬥」,也還是要埋頭苦幹,非幹出點名堂來不可。
以前人們是為了「光宗耀祖」,其實,中國不就是咱們的祖宗,給它爭氣有什麼不好?看到謝軍,看到王軍霞,我伸出拇哥。當中國人就得給中國增光。從鴉片戰爭以來,咱們的祖祖輩輩多窩囊啊!我在國外那
7年剛好在抗戰,國內每打一次勝仗,我的胸脯就挺得高一些。
60年代當咱們國家敢跟北邊兒的「老大哥」頂的時候,我真佩服啊!
可是這個敢頂不能是空的。得有實力,得有真本事才成。你會什麼,咱也會。
你有什麼,咱也有。在國外獃過的,最懂得國力的重要。當然國力強了絶不可欺負人。可有了國力才能不受人欺負。
這國力靠什麼?靠的就是每個人的個人奮鬥:不光當螺絲釘,而要出類拔萃。
人是動物,總有個配偶問題。我當年一到
20歲,好像成天就忙這件事。為它連性命都豁出過。我好像整個青少年時期都在忙這件壓倒一切的大事。
人到了中年,才開始有所覺醒。這的確是一件大事。可正因為它「大」,就更得在感情之外,講點理智。不然,害人害己,是生命最大的浪費。
所以
80年代初,我寫過《終身大事》那個系列。得有那一瞬間的激情,可我後來逐漸
通過不少痛苦的經驗懂得了光有那還不夠。西方講究共度個周末,游水跳舞,然後各奔一方。東方人不成。
一旦合得來,就非往「白頭偕老」上去想不可,而這就不再是個純感情的問題了,得有點理智的考慮:人生的旨趣合不合啊,以至性格和生活習慣的差異。我希望年輕的朋友們能比我少折騰一些。我算是十分幸運的。因為多少美滿婚姻在階級鬥爭的暴風驟雨中硬是被拆散了,我沒有。
如今,子女長大,各有各的事業,我們兩個也在合譯着一本「天書」。
這些年我時常在思索着在階級社會裡如何做人的問題。我想最重要的是把是非放在利害之上,不然,就會做出種種傷天害理的事,然而這又談何容易!
80年代以來,巴金老人對國家最大的貢獻是大力提倡說真話。我在稱讚之餘,卻做了點保留,我說:要儘量說真話,但堅決不說假話。這是根據我個人對生活的觀察而做出的。
1955年在文聯批判並宣佈胡風為反革命分子的大會上,書生呂熒跑上台去說了句「我想胡風的問題還不是敵我性質。」他馬上被台上兩位文藝界領導制止,隨着就有人上台把他揪了下來——一直揪到監獄裡去。幾年後,胡喬木雖然把他救了出來,「文革」期間還是死在監牢裡。至于「文革」期間,像張志新和遇羅克那樣死於說真話的人就更多了。
是這些活生生的事例使我對「說真話」做了那樣的保留,但我堅決認為不能說假話。能保住這一原則,有時也需要極大的勇氣,甚至也得準備做出一定的犧牲呢。「文革」中,我敬佩那些不拉山頭,不參加打砸搶的逍遙派。政治上,在逆境中寧可當個灰色人物,也不可當急先鋒。
人生是大海。就得學會掌舵。要根據自己的旨趣、條件和愛好來確定航向。最沒出息的是隨波逐流地混。
得學會辨別生活中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過眼浮雲。我認識並結交了不少文藝上大有成就的朋友,還沒見過一位是把眼睛盯在稿酬或名位上的。拿到一筆稿酬後約上幾位知友吃上一頓是常事,但這只是結果而不可是動力。
寫作最大的報酬是看到所寫的變成了鉛字,讓千百讀者分享自己所恨和所愛的。
人,只能活一次。這是外國交通警對行人的警言。在生活中,我們都是旅人,所以這也適用於每個人。做到完全無悔是很難的,儘量少做日後會悔恨的事卻是可以做到的。
1994年新正月初四。 給我一點水台港文學選刊張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