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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丁格來谷的深沉的寂靜之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又在它的新鮮而芬芳的空氣裡呼吸了一個鐘頭,使匹克威克先生完全從身體的疲勞和心靈的焦慮之中恢復過來了。這位卓越的人物已經和他的朋友兼信徒們分別了兩整天;所以,他作了清晨的散步之後回來碰到文克爾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的時候,懷着何等的欣喜和愉快上前去招呼他們,決不是普通的想像力所能夠勝任愉快地設想出來的。愉快是兩方面的;因為,誰能夠看著匹克威克先生的容光煥發的臉孔而體會不到這種情緒呢‧雖然如此,他的同伴們的臉上似乎還有一層暗雲罩着,這一點,那位偉人雖然不能不感覺到,卻完全摸不着頭腦。他們兩人都帶著一種神秘的神情,這是既異常又驚人的呵。
「怎麼樣,」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信徒們握了手,交換了熱烈的問候之後,說;「特普曼好嗎?」
文克爾先生~~剛纔的問話一大半是對他說的~~不回答。他掉過頭去,像是沉浸于憂鬱的思慮之中。
「史拿格拉斯,」匹克威克急切地說,「我們的朋友怎麼樣~~他沒有生病嗎?」
「沒有,」史拿格拉斯先生回答;一顆眼淚在他的感傷的眼皮上顫動了,就像窗戶框子上的一顆雨滴。沒有;他沒有生病。"
匹克威克先生站住了,輪流着看他的兩位朋友。
「文克爾~~史拿格拉斯,」匹克威克先生說:「這是什麼意思‧我們的朋友呢‧出了什麼事情‧說呀~~我求你們,我請你們~~不,我命令你們,說呀。」
有一種莊嚴~~一種威嚴~~在匹克威克先生的態度裡,那是不可抗拒的。
「他走了,」史拿格拉斯先生說。
「走了!」匹克威克先生喊,「走了!」
「走了,」史拿格拉斯先生又說一遍。
「哪兒去了?」匹克威克先生叫喚說。
「我們只能從這個通訊猜測,」史拿格拉斯先生回答,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交在他的朋友手裡。「昨天早上接到華德爾先生的信,說是你們同他的妹妹晚上就到家了,這時,前天一整天纏着我們的朋友的那種憂鬱,看得出來是更變本加厲了。隨後不久他就不見了;整天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到晚上,瑪格爾頓王冠旅社的馬夫送來了這封信。那是早上交給他們的,嚴格吩咐了非到晚上不能送出來。」
匹克威克先生打開了信。那是他的朋友的手跡,內容是這些:
我親愛的匹克威克,
你,我親愛的朋友,你是遠遠超出於人類的許多弱點和缺欠之外的,而這些卻不是普通人所能克服的。一個人受了這種打擊。被一個可愛的和迷人的人拋棄了,而且變成了掛着友誼的面具。卻笑裡藏刀的一個惡棍的詭計的犧牲,那種滋味你是不知道的。我希望你永遠不知道呵。
有什麼信給我,可以寄到肯特州。科伯姆村。皮瓶子~~假使我還活着的話。我急忙逃開了這個在我已經變成可憎惡的世界。我應該根本脫離這個世界才好呢,可憐~~饒恕我吧。生命,我的親愛的匹克威克,對於我已經變成不能忍受的了。在我們的內心燃燒着的精神,就像腳伕的肩上的瘤子,上面放著塵世的憂煩之重擔;而當這種精神離開了我們的時候,這重擔就重得不堪承受了,我們就在它的壓力之下倒下去了。你不妨告訴來雪爾~~呵,這個名字!。。。。。。
屈來西。特普曼。
「我們應該立刻離開這地方,」匹克威克先生說,一面把信重新折好。「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再留在這裡無論如何是不適合的了;現在我們非得去找我們的朋友不可。」說著,就领頭向屋子裡走去。
他的心思很快就說出來了。留客的懇求是真摯的,但是匹克威克先生不為所動。他說,有事情要他立刻去料理。
老牧師也在座。
「你真的要走嗎?」他把匹克威克先生領到旁邊說。
匹克威克先生重申了先前的決定。
「那末,」那位老紳士說,「這是一本小小的手稿,我原來想讀給你聽的。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死的時候我在可以隨意加以毀棄或保存的許多檔案裡找到的;他是一個醫生,在我們的州立瘋人院裡服務。我几乎不相信這稿本是原稿,雖然確實不是我的朋友寫的。無論怎樣吧,不管它是一個瘋子的原作也好。是根據什麼不幸的人胡言亂語作成的也好~~我覺得這是更可能的~~總之請你讀一讀,自己來判斷一下吧。」
匹克威克先生接了手稿,說了許多表示善意和尊重的話,跟那位仁慈的老紳士分別了。
跟馬諾莊園的人們別離卻是比較更困難的工作,因為他們曾經受到這些人那麼多的慇勤款待。匹克威克先生吻了小姐們~~我們原來打算說,他吻她們的時候就像她們是他自己的女兒一樣,只是因為他可能是在這禮節裡注入了稍微多一點兒的熱情,所以這個比擬是不十分適當的;他用孝道的真誠擁抱了老太太。他用十足的家長派頭拍拍女仆們玫瑰色的臉蛋,一面在她們每人手裡塞了些實質上更能表現他的嘉許的東西。至于跟他們的好老主人和特倫德爾先生的道別,那互相交換的誠摯,甚至還要強烈而持久;直到史拿格拉斯先生被人喊了好幾次。終於從一條黑暗的過道里走了之後(不久愛米麗也跟了出來,她的明亮的眼睛顯得異乎尋常的陰暗),三位朋友這才和他們的友好的主人們分了手。他們慢慢走開的時候對莊園回顧了許多次:史拿格拉斯為了答謝樓上一個窗戶裡揮動着的像是一條女人手絹的東西,在空中送了許多飛吻,直到小路轉了彎把那古舊的房屋遮着看不見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