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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剛來的嗎,先生?」特普曼先生問,用鋭利的眼光盯他一眼。
「剛來,」胖孩子回答。
特普曼先生又對他緊緊地盯一眼;但是他的眼睛一霎不霎,他的臉皮子一動不動。
特普曼先生換了老處女姑母的胳臂向屋子走去;胖孩子跟在後面。
「他一點兒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低低地說。
「一點也不知道,」老處女姑母說。
他們背後發出了一種聲音,像是一聲沒有完全遏制住的格格笑聲。特普曼先生猛然回過頭來。不是;那不可能是胖孩子;他的整個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或者別的什麼,只有一副貪吃相。
「他當時一定睡得很熟,」特普曼先生低低地說。
「我覺得這是毫無疑問的,」老處女姑母回答。
他們兩人都開心地笑了。
特普曼先生錯了。胖孩子這一次卻沒有睡着。他是清醒的~~當時所進行的事情他完全明白。
晚飯吃過了,大家沒有任何進行談話的企圖。老太太上了床;伊莎白拉全神貫注在特倫德爾先生身上;老處女姑母的注意力是屬於特普曼先生的;而愛米麗的思想又像是另有所屬~~那可能是不在場的史拿格拉斯。
十一點~~十二點~~一點都敲過了,而那些紳士還沒有回來。每一張臉孔都罩上了驚駭。他們會遭到伏擊和搶劫嗎‧要不要派人打着燈籠到他們回家的時候可能走的每一條路上去接‧或者要不要~~聽!他們來了。他們怎麼會弄得這麼遲‧還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那是什麼人的聲音呢‧他們趕到這些游手好閒的傢伙已經去了的廚房裡,立刻把事情的真相弄得很明白了。
匹克威克先生兩手插在袋裏,帽子完全歪戴在左眼上,倚在廚桌上把頭左右地晃着,並且不斷地發出最和善最仁慈的微笑,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緣故;華德爾老先生帶著慷慨激昂的臉色握住一位陌生的紳士的手,喃喃地聲明要保持永久的友情;文克爾先生把身體倚在八日鐘上,誰要是說他應該去睡覺,他就無力地詛咒誰;而史拿格拉斯先生縮在一張椅子裡,他那富於表情的臉顯出人類的頭腦所能想像出的一副最頽喪最絶望的可憐相。
「有什麼事情沒有?」三位女士問。
「沒有什麼事情,」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我們~~我們是~~很好的~~喂,華德爾,我們很好呵,是不是?」
「我以為是這樣的,」興高采烈的主人回答~~。「我的親愛的人們,這位是我的朋友金格爾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的朋友,金格爾先生,他來~~來看看我們。」
「史拿格拉斯先生沒有什麼吧,先生?」愛米麗很不放心地問。
「沒有什麼,小姐,」陌生人回答。「板球宴會~~出色的人物~~絶妙的歌~~陳葡萄酒~~紅葡萄酒~~好~~非常之好~~是酒,小姐~~是酒。」
「不是酒,」史拿格拉斯喃喃地說,聲音斷斷續續的。「是鮭魚。」(不管怎樣,在這樣情形之下,那決不會是酒的緣故。)
「讓他們上床去好不好;小姐?」愛瑪問。「叫兩個男傭人來抬這些先生上樓。」
「我不要上床,」文克爾先生堅決地說。
「沒有人抬得動我,」匹克威克先生斷然地說:~~並且繼續跟先前一樣微笑着。
「好呵!」文克爾先生微弱地喘息着說。
「好呵!」匹克威克先生響應他,脫下帽子向地上一摜,並且發瘋似的把眼鏡甩在廚房的中央~~。還對這滑稽的舉動哈哈大笑。
「我們~~再~~喝~~一瓶,」文克爾先生喊,開始的時候非常高亢,而結束的時候非常微弱。他的頭垂在胸口;一面咕嚕着他「不上床」的萬萬不能改變的決定和早上「沒有幹掉老特普曼」的殘酷的懊悔,一面就人事不知地睡着了;他就在這種情形之下被兩個青年的大漢子抬着,由胖孩子親自指揮着,送到他的臥室去了。史拿格拉斯先生隨後不久也就把自己交託給胖孩子照應了。匹克威克先生接受了特普曼先生奉獻出來的手臂,一聲不響地走了,一路上微笑得比以前更有勁;華德爾先生呢,像是馬上要被執行死刑似的那麼親熱地和全家道別之後,賞光讓特倫德爾先生送上樓去了,努力想裝出莊嚴和高貴的神氣,但是徒勞無益。
「多怕人的景象!」老處女姑母說。
「討厭!」兩位小姐不覺失聲地說。
「可怕~~可怕!」金格爾先生說,顯得很莊嚴;他的酒量比他的同伴們都要大這麼一瓶半的樣子。「怕死人的事情~~非常之怕人。」
「多好的人呵!」老處女姑母對特普曼先生低低地說。
「而且漂亮哪!」愛米麗。華德爾低低地說。
「啊,的的確確,」老處女姑母說。
特普曼先生想到洛徹斯特的寡婦:心亂了起來。隨後半點鐘的談話可又不是足以鎮靜他的紊亂的心情的。新來的客人非常健談;他的掌故之多,唯有他的禮貌的周全庶幾可以超過。特普曼先生覺得金格爾的風頭越出越足,而他自己卻是向暗影裡越退越遠。他的笑是強顏為笑的~~他的興緻是假裝的;當他終於把發痛的太陽穴枕在床上的時候,他恨不得金格爾的頭這時就在他的羽毛褥子底下好讓他隨意處置。
那位毫不疲倦的陌生人第二天一早就起身了,他的同伴們還被隔夜的放縱制服在床上的時候,他就為了增進早餐桌上的興緻大賣力氣了。他的努力是如此成功,連聾老太太都堅持要他把最好的笑話通過傳聲筒向她傳播一遍;而且連她都屈尊地對老處女姑母說,「他」(金格爾)「是一個老臉皮的青年人」,這個意見,那時她的在場的所有親屬都完全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