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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三位同伴在群眾的最前排站着,耐心地等候演習開始。人群時刻在增加;他們為了維持既得的地位而被迫進行的努力,充分佔據了他們隨後兩個鐘頭之內的注意力。有一次,後面來了一陣突然的壓力;於是匹克威克先生被猛然撞出去幾碼遠,這一動作的速度和彈性,達到了和他的一般舉止的莊重極不調和的程度;又有一次,前面來了「退後」的叫聲,於是槍托子不是落在匹克威克先生的腳趾上來提醒他執將這個要求,就是戳到他的胸口來保證這個要求不被忽視。隨後,左邊有幾個詼諧的紳士,合夥向旁邊亂推亂擠,把史拿格拉斯先生擠到了人間慘境的極點,而他們倒說「請問他到底要軋到哪裡去」,而文克爾先生因為目擊這種無原無故的襲擊,剛剛表示出非常憤慨的樣子,卻有什麼人在他背後把他的帽子撳到眼睛上,說是勞駕把頭塞在口袋裏吧。諸如此類的並不是開玩笑的妙事,再加上特普曼先生的不可捉摸的下落不明(他突然失蹤了,而且到處找不到),弄得他們的處境整個說來與其說是愉快或者可意,不如說是不舒服了。
終於,群眾中間傳出許多聲音所組成的一種低吼聲了,這種聲音通常是宣佈他們所等待着的什麼東西來臨了。所有的眼睛都向着暗門(暗門:演習中軍隊出擊的時候所通過的地道門。)那邊看。望眼欲穿地等了一會兒之後,看見旗幟在空中得意地飛揚,武器在陽光之下亮晶晶地閃耀;於是一隊接一隊的兵湧到平地上了。軍隊停下來排好了隊;命令傳遍了行列,全體克拉一聲,都舉起槍;總司令由布爾德爾上校和許多軍官陪着,策馬緩步而來,到了隊伍前面。軍樂隊全體吹奏起來:每匹馬都用兩隻腿站着,慢慢向後退着,把尾巴四面八方地拂着;狗吠着,群眾尖叫着,軍隊舉槍完畢,恢復了原樣;這時,目光所及之處,無論在哪一邊都是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有一片由紅衣服和白褲子構成的由近而遠的景色,一動也不動地固定在那裡。
匹克威克先生因為全心全意地忙着退避和從馬腿中間奇妙地解脫出來,所以沒有得到充分的閒暇來觀察當前的情景,直到它變成了我們剛纔所說的那副樣子。當他終於能夠立定腳跟的時候,真是無限地滿足和愉快了。
「還能有什麼更妙的,或者更有趣的嗎?」他問文克爾先生。
「沒有了,」那位紳士回答;先前曾經有一位矮小的男人在他的兩隻腳上站了一刻鐘。
「真是高貴而光輝的景象,」史拿格拉斯先生說,一股詩意在他的胸中急速地爆發了,「請看這些英勇的。保衛自己祖國的人們,在和平的市民面前擺出了堂堂的陣容:他們的臉輝耀着~~不是殺氣騰騰的兇猛,而是文明的溫雅:他們的眼睛閃着光~~不是劫掠或復仇的粗鹵的火,而是人道和智慧的溫柔的光。」
匹克威克先生是完全同意這一番頌詞的精神的,但是他不能很好地響應它的字句了;因為「向前看」的命令發出之後,那智慧的柔光卻在戰士們的眼睛裡變微弱了;所有的觀眾都只看見面前成千對筆直地凝視着前方的眼睛,完全喪失了任何種類的表情。
「現在我們的位置好得很了,」匹克威克先生說,四面看看。群眾已經逐漸從他們附近散開,差不多只有他們幾個人在那裡了。
「好得很!」史拿格拉斯先生和文克爾先生同聲響應說。
「他們現在在幹什麼?」匹克威克先生問,整了一整眼鏡。
「我~~我~~我看他們好像,」文克爾先生說,臉漸漸地變了色~~「我看他們好像是要開火了。」
「胡說,」匹克威克先生冒冒失失地說。
「我~~我~~我看當真是的,」史拿格拉斯先生迫切地說,有點驚慌。
「不可能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他几乎還沒有說完,整個的半打聯隊就都舉平了槍,好像他們大家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而這目標就是匹克威克派;而且一種最可怕。最猛烈的射擊開始了,這種射擊會震得大地的心發抖,會使一位上了年紀的紳士的心抖掉。
這是一種艱難的處境,既暴露在空槍的火力的威脅之下,又受着部隊行動的侵擾,一支新的隊伍開始在對面列陣,匹克威克先生表現出了作為一個偉人所不可缺少的附屬物的那種充分的冷靜和鎮定。他抓住文克爾先生的手臂,並且讓自己置身于這位紳士和史拿格拉斯先生之間,熱切地請求他們記住,除了有被聲音震聾耳朵的可能之外,不用擔心有什麼即將臨頭的危險。
「但是~~但是~~假設有些兵士偶爾錯用了實彈呢,」文克爾先生諫諍地說,他自己想到的這種假設使他失色了。「剛纔聽到什麼東西在空中噓噓地響~~聲音清清楚楚:緊貼著我的耳朵。」
「我們還是伏在地下吧,好嗎?」史拿格拉斯先生說。
「不,不~~這就沒有事了,」匹克威克先生說。他的嘴唇也許會發抖,他的臉也許會發白,但是這位不朽的人的嘴裡不吐出一句恐懼或者憂慮的話。
匹克威克先生是對的:槍不放了;可是他几乎還沒有來得及慶祝自己的意見的正確,就看見隊伍中間發生了一種迅速的運動:沙啞的命令聲沿著行列傳了過去,還在這三位之中誰都沒有來得及猜到這種新行動的意義的時候,全體六個聯隊就都端着上好了的刺刀,快步地向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站着的地點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