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腦袋,當心腦袋瓜子,」馬車開出低低的拱門~~在那個時代停車場的入口處是這樣的~~時,多話的陌生人喊。「可怕的地方~~危險的工作~~有一天~~五個小孩兒~~母親~~高個兒的女人,吃着夾肉麵包~~忘了拱門~~嚓~~好傢伙~~小孩兒們回頭一看~~媽的腦袋沒有啦~~夾肉麵包還在她手裡~~可沒有嘴巴好塞啦~~一個家庭的腦袋沒有啦~~嚇死人,嚇死人。在看白廈嗎,先生,~~好地方兒~~小窗戶兒~~那兒有另外的人的腦袋搬家吶,對嗎,先生‧~~他也是沒有多留點兒神啊~~噯,先生,噯?」
「我正在沉思,」匹克威克先生說,「在想著人事的變幻無常。」
「唉!可不是~~頭一天打王宮的大門進去,第二天打窗戶裡出來。是哲學家嗎,先生?」
「人性的觀察者,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
「啊!我也是。人們在沒有什麼可做而且更沒有什麼可得的時候,大多數都是這樣兒的。詩人吧,先生?」
「我的朋友史拿格拉斯先生,有強烈的詩人氣,」匹克威克先生說。
「我也有吶,」陌生人說。「史詩~~一萬行~~七月革命~~當場做出來的~~白天是馬斯(馬斯,羅馬神話中的戰神。),夜裡是阿波羅(阿波羅,希臘神話中的音樂。詩歌。太陽等之神。),~~野戰炮砰砰,七絃琴鏘鏘。」
「你親身參與過那種壯烈的場面嗎,先生?」史拿格拉斯說。
「親身!當然是羅(這是金格爾先生的想像富有預言力的明證:這段對話是一八二七年的事,而革命是在一八三○年~~。原注。);拿着槍開火~~心裡一個意象也在冒火~~趕忙跑上酒館~~寫下了意象~~再回來開火~~嘶,砰~~又是一個意象~~又到酒館裡~~筆呀墨水呀~~再回來~~殺呀砍呀~~高貴的時代,先生。遊獵家吧,先生?」突兀地掉轉話頭對文克爾先生說。
「不敢當,先生,」那位紳士回答。
「好玩意,先生~~好玩意~~。狗呢,先生?」
「暫時還沒有,」文克爾先生說。
「啊!你應該養狗呀~~好畜生呵~~機伶的動物~~我從前有隻狗~~細毛獵狗~~驚人的本能~~有一天出去打獵~~進圍場的時候~~打了唿哨~~狗站住不動~~又打唿哨~~龐托~~不中用:木頭似的~~喊它~~龐托,龐托~~動也不動~~釘在地上似的~~眼睛盯着一塊牌子~~我一抬頭,看見一塊告示牌~~'獵場看守人奉命,凡進入本圍場之狗,一概打死,~~去不得嘛~~了不得的狗呵~~可貴的狗呵~~非常之可貴呵。」
「真是獨一無二的事情,」匹克威克先生說。「允許我記下來嗎?」(雖然我們發現這件事是作為「獨一無二的」事情被記在匹克威克先生的筆記簿上,我們卻忍不住對這位飽學的權威要卑微地表示我們不敢苟同。這陌生人講的故事,比起耶賽先生的《搜奇集》裡某些故事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在他所記述的那些狗的面前,龐托是完全不足道的了~~。原注。)
「當然羅,先生,當然~~這條畜生的趣事還有百十來件哪~~。漂亮的姑娘呵,先生,」(這是對屈來西。特普曼先生說的,他對馬路旁邊的一個年輕女子丟了各種各樣的非匹克威克派的眼風。)
「非常漂亮!」特普曼先生說。
「英格蘭姑娘沒有西班牙女郎漂亮~~高貴的東西~~黑玉似的頭髮~~黑眼珠~~可愛的身段~~甜蜜的東西~~漂亮。」
「你到過西班牙嗎,先生?」特普曼先生說。
「在那兒住過~~幾百年。」
「許多韻事吧,先生?」特普曼先生問。
「韻事!幾千。伯拉樂。菲茲及格老爺~~大公爵~~獨養女兒~~克里斯丁娜小姐~~絶色佳人~~愛我愛得神魂顛倒~~猜忌的父親~~品性高尚的女兒~~漂亮的英國男子~~克里斯丁娜小姐絶望啦~~吃了氫氰酸~~我皮箱裡有洗胃器~~動手術急救~~老伯拉樂高興死啦~~同意我們結合~~握手講和,淚如泉湧~~浪漫的故事呵~~非常之浪漫。」
「這位女士現在在英國嗎,先生?」特普曼先生問,關於她的動人之處的描寫已經使他產生了強烈的印象。
「死啦,先生~~死啦,」陌生人說,掏出一小塊碎布~~一條很舊的白麻紗手絹擦擦右眼。「沒有能夠恢復~~傷了體質~~成了犧牲。」
「她的父親呢?」富於詩意的史拿格拉斯問。
「又悔恨又悲苦,」陌生人回答。「突然失了蹤~~閙的滿城風雨~~到處尋找~~白費~~廣場上的噴泉忽然不噴啦~~幾禮拜一晃就過去啦~~還是堵着~~僱了工人去通~~抽掉了水~~發現了丈人,頭向前塞在大水管裡,右腳靴子裡藏了一份自白書~~把他拉了出來,噴泉也就又噴起來,跟往常一個樣兒啦。」
「允許我把這小小的羅曼司記下來嗎,先生?」大為感動的史拿格拉斯先生說。
「當然羅,先生,當然~~只要你高興聽,還有五十個哪~~我的生活很奇怪~~相當奇妙的歷史~~不是不平凡,只是少有。」
這位陌生人用這種口氣這麼一直談着,當驛車停下來換馬的時候就偶爾弄一杯啤酒作為插曲;馬車開到洛徹斯特橋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兩位的筆記簿都記滿了他的奇遇的精萃了。
「堂皇的廢墟喲!」他們遠遠看見洛徹斯特的出色古堡的時候,奧古斯多斯。史拿格拉斯先生用他所特有的全部的詩意的熱情說。
「對於一個博古家,這是多好的研究材料呵,」這是匹克威克先生把望遠鏡罩在眼睛上之後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