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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引得仲英、雪香都好笑起來。小妹姐也笑了,急忙問:「讓她們脫下來了嗎?」阿巧哭着說:「怎麼沒脫下來?倒是先生看不過去,拉起我來。阿媽知道了,倒說我小孩子家就會哭哭笑笑,討人厭。」
雪香介面說:「那些客人也太沒規矩了。人家一個小大姐兒,你脫她褲子,像話嗎!」仲英說:「一塊洋錢一個月,難道還怕沒人家用?不要到她們家去做算了。」小妹姐說:「你就是不想在她們家做,也要等我給你找到了人家才好出來。這會兒你先回去,過兩天再說吧。」阿巧又問:「那麼煙燈罩要賠嗎?」小妹姐說:「你把打碎的留下,明天我去買好了。」又叮囑:「以後幹活兒可得當心點兒。」阿巧答應着,眼淚汪汪地回尚仁裡去了。
阿巧回到衛霞仙家,客堂裡宣卷的尼姑正在演說《洛陽橋》故事,簇擁着許多閒人在聽。阿巧並不理會,一直到後面小房間去見老鴇衛姐,回說:「煙燈罩洋貨店裡不肯換,我舅媽說,明天她去買。」衛姐問:「你到你舅媽那兒去過了?」阿巧說:「去過了。」衛姐嗔着她說:「一點點兒小事兒,也去告訴你舅媽!是不是告訴了你舅媽就不要賠了?」
阿巧不敢頂嘴,踅上樓來,見霞仙房裡第二台吃酒的客人還沒有散盡。那客人是北信當鋪的翟掌柜和幾個朝奉①,正是特別愛閙的。阿巧心想:反正自己快要離開這裡了,何必再去巴結他們,就不進房,管自到亭子間煙榻上摸索着睡下了。可是前面一陣陣嬉笑之聲不絶于耳,哪裡睡得着?隨後又聽見抬桌子搬凳子, 還聽見嘩啦啦骨牌倒在桌上的聲音,知道開始碰和了。阿巧正要起來,聽得那兩個大姐兒出房來喊外場起手巾,又下樓去找阿巧。衛姐說:「阿巧在樓上啊,只怕去睡覺了吧?」一個大姐兒說:「她倒真舒服。你去叫她。」另一個大姐兒說:「我不去叫。她不願意幹,我來幹好了。」
① 朝奉──本是宋代的五六品官,後來與「員外」同時被用作對富翁的尊稱。明清時代用來專門稱呼當鋪裡比較有身份地位的夥計。
阿巧一聽,賭氣又睡下。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方纔醒來。坐在榻床上,揉揉眼睛,側耳細聽,樓下靜悄悄的,宣卷已經散場,霞仙房中碰和也已經停了,外場正搬點心進去,客人和兩個大姐兒還在嬉笑打閙。阿巧依然迴避,到廚房去洗了臉,就去收拾空房間。
過了一會兒,聽見樓下小妹姐進來了,阿巧就溜到房門口去偷聽。聽見小妹姐到小房間裡見了衛姐,把買的燈罩遞了過去,問:「是不是這一種?」衛姐呵呵笑着說:「你上了小姑娘的當了,還真去買來呀!我只為她幹活兒不小心,說要她賠,好讓她以後小心點兒。哪是真要她賠呀!」說著,取出兩角洋錢來要還給小妹姐,小妹姐一定不肯收。衛姐只得道謝幾句,倆人坐著閒談。聽見衛姐說:「這個小姑娘幹活兒倒是不錯,就是性格孤僻點兒,不合群。在堂子裡當小大姐兒,難免有客人要跟她打打閙閙,可她就是想不開,誰要是跟她開開玩笑,她就不高興。……」阿巧聽見舅媽進了衛姐的房間,就悄悄兒溜到房門口去偷聽。
阿巧聽到這裡,越發生氣,不想再聽,回到空房間繼續收拾。等到小妹姐辭別衛姐要走了,急忙趕上去,一直送到衚衕口,才問:「舅媽,什麼時候給我去找地方?」小妹姐說:「你怎麼這麼急呀!就是有地方,也要過了這個節嘛!這會兒哪兒去找?」阿巧聽舅媽這麼說,不敢再說什麼,只得怏怏而回。
過了幾天,這一天是三月十四,阿巧早起,正在樓下客堂裡擦水煙筒,忽然看見一頂轎子停在門口,一個老媽子打起轎簾,攙出一個半老的婦人來,舉止大方,裝飾典雅,像是哪家的奶奶。那婦人怒氣沖沖,挺直了胸脯走進大門,就大聲地問:「這裡是衛霞仙家嗎?」阿巧應了一聲「是的」。那奶奶也不再問,帶著老媽子就上樓梯。阿巧覺得奇怪,到門口問了轎班,才知道是姚季蒓的正室,急忙跑到小房間告訴衛姐。衛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就和阿巧飛奔上樓,和姚奶奶一起都進入霞仙的房間裡去。
這時候霞仙正坐在窗前梳頭,姚奶奶進來,就指着她高聲問:「你就是衛霞仙嗎?」霞仙抬頭一看,不免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姚奶奶一番,這才冷冷地答:「我就是衛霞仙,你是什麼人?」姚奶奶儼然地在交椅上坐下,嚷着說:「不跟你說話!二少爺呢?叫他出來!」
霞仙早猜到了幾分來意,仍冷冷地回答說:「你問哪個二少爺呀?二少爺是你什麼人?」姚奶奶大吼大叫,手指頭直點到霞仙的鼻子跟前:「你別跟我這兒裝傻充愣!你不知道二少爺是我男人?是你把二少爺迷住了,今天要你認識認識我是誰!」說著,惡狠狠地瞪着眼睛,好像就要撲了上去。霞仙見是這般光景,不禁啞然失笑,也沒有回答她。阿巧膽小怕事,急忙取來茶碗,撮進茶葉,喊外場來沏上,端了過去說:「姚奶奶請用茶。」又捧上水煙筒說:「姚奶奶請抽菸,我來裝。」衛姐也急忙摁住姚奶奶,沒口地分辯:「二少爺這裡不大來的呀,如今好久沒來啦!真正難得叫個局,酒也從來沒吃過。姚奶奶別去聽人家瞎說。」衛霞仙正坐在窗前梳頭,姚奶奶進來,儼然地在交椅上坐下,嚷着說:「二少爺呢?叫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