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漱芳咳嗽了幾聲,慢慢地又說:「昨兒夜裡,天兒也特別討厭,雨下個沒完沒了。浣芳呢,出局去了;阿招麼,給我媽裝煙;單剩下一個大阿金坐在我房間裡打瞌睡。我乾脆叫她收拾收拾回屋裡睡去。大阿金走了,我一個人就在榻床上坐著,那雨呀,下得越發地大了。一陣一陣的風,吹在玻璃窗上,乒乒乓乓,就好像有人在哪裡撞。窗帘捲起來,直捲到我臉上。我嚇得要死,只好去睡。到了床上,哪裡睡得着?隔壁人家剛剛在擺酒,又豁拳又唱曲子的,閙得我腦袋生疼生疼的。好不容易等到她們的檯面散了,桌子上那只自鳴鐘,滴答,滴答,我不想去聽它,它偏偏要鑽進我耳朵裡來。再起來聽聽雨,下得那叫高興!看看天兒,像是永遠也不會亮了似的。回到床上,一直到兩點半鐘,眼睛才算閉了一閉。剛剛閉上眼睛,又說是你來了:一頂轎子一直抬到客堂裡。明明看見你從轎子裡出來,卻理也不理我,一直往外面跑。我急忙叫你,倒把我自己叫醒了。仔細一聽,客堂裡還真有轎子:釘鞋踩在地板上,有好幾個人的聲音。我急忙起來,衣裳也沒穿,就開門出去問他們:『是二少爺麼?』相幫的說:『哪裡有什麼二少爺呀?』我說:『那麼轎子是哪兒來的?』他們說:『是浣芳出局回來的轎子。』倒讓他們取笑了去,說我睡暈了頭了。我想再睡會兒,也沒法兒睡啦。一直到天亮,咳嗽就沒有停過。」玉甫皺眉說:「你怎麼這樣!你自己也應該保重點兒嘛。昨兒夜裡風來得個大,半夜三更起來不穿衣服,還開門出去,能不着涼麼?你自己不知道保重,我就是天天在這裡看著你,也沒有用啊!」
漱芳笑着說:「你肯天天在這裡看著我?也不過說說算了。我自己知道命薄沒有福氣,我也不想別的,只要你陪我三年。你要是依了我,到了三年我就是死了,也高興。要是我不死,你就再去娶別人,我也不來管你了。可就是三年,你也不肯依從我,還說什麼天天在這裡看著我哩!」玉甫說:「你呀,一說兩說就說出不好聽的來了。如今你還有一個媽媽離不開,再過三四年,等你兄弟成了親,讓他們去當家,你和媽媽到我家裡去,那就真的可以天天看著你,你也稱心了。」
漱芳又笑着說:「你是出世以來就樣樣事情一直都稱心如意的,我哪裡有這種福氣呀!我只是在想:你今年才二十四歲,再過三年也不過二十七歲。你二十七歲娶一個回去,成雙到老,還有幾十年呢。這個三年你給了我,就算我冤屈了你,也應該的呀!」玉甫也笑着說:「你瞎說些什麼呀!娶回家去成雙到老的,當然就是你嘍。」
剛說到這裡,浣芳蓬着頭,用手揉着眼睛,從後門進房來,看見玉甫,說:「姐夫,你昨天怎麼不來呀?」玉甫笑嘻嘻地拉著她的手,倆人斜靠在梳妝台旁邊。漱芳見浣芳只穿著一件銀紅湖縐的貼肉小衫,就說:「你怎麼連大衣服也不穿哪?」浣芳說:「今天天氣熱呀!」漱芳說:「哪兒熱呀?快點兒去穿上吧!」浣芳說:「我不穿,熱死了。」
正說著,阿招拿了一件玫瑰紫的裌襖進來,對浣芳說:「你媽也在說你了,快點兒穿上吧。」浣芳還是不肯穿。玉甫接過裌襖來替浣芳披在身上,說:「你這會兒先穿上,一會兒熱了再脫,好麼?」浣芳不得已,只好依從。 阿招又去端了洗臉水進來,叫浣芳洗臉梳頭。漱芳也要起來,玉甫忙說:「你再睡會兒吧,天還早着呢!」漱芳說:「我睡不着了。」玉甫只好去扶起她來,坐在床上,還勸她說:「你就在床上坐著,咱們說說話兒,不是挺好的麼?」漱芳還是不肯,非要下房來不可。
漱芳下了床,覺得鼻塞聲重,不過咳嗽倒好些了。就一路扶着桌椅,走到榻床上坐下。玉甫急忙跟了過來,放下一面窗帘。大阿金送上燕窩湯,漱芳只喝了兩口,就叫浣芳吃了。浣芳梳洗完了,漱芳才去洗臉。阿招說:「頭還挺好的呢,甭梳了。」漱芳也覺得坐不住,就點點頭。大阿金用抿子蘸着鉋花水給她略刷了幾刷,漱芳自己刷出兩邊鬢角,已經累得不行,就去歪在榻床上喘氣。
玉甫見漱芳病成這樣,心裡雖然很焦急,卻故意裝出笑嘻嘻的樣子。只有浣芳站在玉甫面前,對漱芳愣着神兒似的獃看。漱芳問她看什麼,浣芳卻又說不出。大阿金正在收拾鏡檯,笑着說:「她看見姐姐不舒服,心裡不高興呢。」浣芳介面說:「昨天還挺玉甫見漱芳病得很重,就在床前跟她閒話解心寬。好的嘛,都是姐夫不好,我不幹了。」說著就一頭撞在玉甫懷裡不依。玉甫趕緊說:「她們騙你呢!你姐姐沒什麼不舒服,一會兒就好了。」浣芳說:「一會兒要是還不好,要你賠一個好姐姐給我。」玉甫說:「知道了。一會兒一定給你一個好姐姐就是。」浣芳這才不說了。浣芳聽見姐夫來了,也過來一起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