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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巧囡抱著衣裳,和周蘭一起上樓來了。雙玉放下抿子,巧囡提起衣裳領口,幫雙玉穿上。原來是一件織金撇蘭盆景一色鑲緄湖色寧綢棉襖。巧囡看了說:「這件衣裳,我好像沒看見過呀?」周蘭說:「你呀,哪兒看得見?說起來,這還是大先生的呢。她們姊妹三個,都有點兒怪脾氣:不論是衣裳還是頭面,都要自己掙起來。別人的東西,就是給她她也不要。雙珠的頭面,也不算少了,可哪兒比得上老大和老二啊?單說衣裳,就不知比雙珠要多多少。她們嫁出去的時候,揀那喜歡的帶走點兒,剩下的也還有好幾箱子。我收起來,一直用不着,還有誰來穿哪?就是給雙寶穿過的,也沒有幾件。還有許許多多,連雙寶都沒看見過呢,別說是你啦!」雙玉把煤油風燈移到梳妝台上,取抿子抿鬢角,巧囡抱著一件置金寧綢棉襖,和周蘭一起上樓來了。
雙玉穿上棉襖,在大穿衣鏡前面走了幾步,舉舉胳膊,比比出手。周蘭過去,幫她把衣襟的皺紋抻抻平,又嘮叨着說:「你要自己有志氣,做生意嘛,要巴結點兒,知道嗎?在我的眼睛裡,不分親生不親生,都是我女兒。你只要學得到雙珠姐姐,大先生、二先生多少衣裳、頭面,隨便你喜歡哪一樣,只管拿去好了。要是像雙寶那樣,就算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也不願意給她呀!」
雙玉聽著,低頭不語。周蘭問她:「你聽見了嗎?」雙玉輕輕地答了一聲:「聽見了。」周蘭說:「聽見了,你也要答應一聲嘛,怎麼一聲也不響啊?」
巧囡聽檯面上叫的局先後到了,急忙取了荳蔻盒子,連聲催促,這才剪住了周蘭的話頭,攙了雙玉,往前面走去。忽然想起還沒有拿銀水煙筒,就問周蘭:「是不是在三先生那裡拿一根?」周蘭說:「不,你到雙寶那裡去拿。雙寶的一根讓給她用;我再拿一根出來給雙寶。」巧囡趕着跑去。
趁空檔周蘭又教導一些檯面上的規矩給雙玉聽,並說:「你不知道的事情,問姐姐好了。姐姐給你說的話,你要記住,不要忘了。你要是不肯聽人家的話,我先告訴你,你自己吃苦,到底沒什麼好處。」周蘭說一句,雙玉應一聲。
巧囡取了水煙筒回來,帶了雙玉到檯面上;周蘭下樓忙別的去了。這時候到的還只有一個局,是陳小雲的相好金巧珍,住在同安裡口,只隔着一條三馬路,走過來就是,所以到得早些。檯面上,巧珍正在唱京調;羅子富興高采烈,擺莊豁拳;趙樸齋、張小村極力奉承;其他幾位也同聲附和;獨有王蓮生沒精打采,坐也坐不住。周雙珠知道她心裡煩,問他:「是不是到對面去坐一會兒?」蓮生正中下懷,當即起身離席。
巧囡領着蓮生進了雙玉房間,點了煙燈,沏了茶,這才說:「我去叫雙玉來。」蓮生阻擋不及,只好讓她叫去。過不多久,雙玉慢慢地走進房來,換了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得遠遠的,一句話也沒有; 蓮生自己心煩,也不去招她。過了一會兒,巧囡又進來張羅煙茶,叮囑雙玉好好兒陪着,管自回到檯面上去了。
蓮生吸了兩口煙,聽那邊檯面上豁拳唱曲,十分熱閙;看看雙玉,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低頭斂足絞弄手帕子。兩個房間,一閙一靜,簡直是兩個世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阿金高聲喊「擰手巾」了,頓時間腳步聲、穿衣聲、簾鈎聲、客人辭謝聲、主人送客聲雜沓並作,響成一片。響聲過去,檯面上冷靜了許多。隨後嘯庵慢慢地踱進這邊房裡,喝得兩頰緋紅,一手拿着柳條牙籤剔着牙,也在榻床下首歪着,看蓮生燒煙。蓮生問:「子富走了?」嘯庵說:「他和仲英、小雲一塊兒走了。」
蓮生就邀嘯庵和善卿一起到沈小紅家去,嘯庵會意,當即答應。巧囡來請用飯,倆人過那邊歸座入席。嘯庵在善卿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善卿微笑點頭。雙珠笑着說:「你們說的什麼,我知道了。」嘯庵一歪腦袋:「你倒說說看!」雙珠把嘴向蓮生一努,大家都笑了起來。
吃過飯,張小村知道他們有事情,和趙樸齋告辭先走了。蓮生說:「咱們也走吧。」嘯庵、善卿同聲說「好」。雙珠忙喊雙玉過來,一同送到樓梯口。
第九回
講道理引出歪道理 發邪火招來真邪火
王蓮生邀了湯嘯庵和洪善卿,離了周雙珠家,仨人緩步同行。來安叫轎伕抬着空轎子在後面跟着。出了公陽裡,進了對門同安裡,穿到西薈芳裡口,正好被阿珠的兒子暗中瞧見,忙跑去報信兒。阿珠迎出門口,笑嘻嘻地說:「我正說王老爺快要來了,可巧就到了。」
當下蓮生在前面,與嘯庵、善卿相繼進門,後面跟着阿珠。走在樓梯上,就聽見房間裡小腳的高底一陣亂響。蓮生剛邁進當中間房門,只見沈小紅越發蓬頭垢面,如鬼怪一般,飛也似地跑出來,縱身就往蓮生身上撲。蓮生吃了一驚,急忙倒退。大姐兒阿金大隨後追到,兩手當胸抱住小紅,直喊:「先生,不要這樣!」慌得阿珠急忙搶上去抓住了小紅的胳膊,也喊着:「先生,你慢着點兒!」小紅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都走開,我自己要死,關你們什麼事兒?」阿珠相勸說:「你就是要去死,也用不着這樣嘛!這會兒王老爺來了,先跟王老爺好好兒說說,說不攏你再去死也不晚哪!」
小紅一心要和蓮生拚命,哪裡肯依?嘯庵和善卿見小紅如此撒潑,沒法兒說話,只是冷笑。蓮生又羞又惱,又怕又急,四下里一逼,倒逼出些火性來了,也冷笑着說:「讓她去死好了!」說了這一句,轉身就往外走,嘯庵和善卿乾脆也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