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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特那天在田野裡遊逛得很久,他聽著鳥兒的啾鳴、禮拜天的鐘聲、城市中比平日減弱了的喧囂聲,同時呼吸着芳香的空氣,有時舉目眺望那朦朧不清的地平綫,因為他的航程與目的地就在地平綫的那一方;然後他又環顧四周英國的青草和故鄉的風景。可是他几乎沒有一次明確地想到他即將遠離;他似乎一小時又一小時,一分鐘又一分鐘地把這思想擱置一旁,不去理會,儘管他始終在繼續不斷地想著它。
沃爾特已經把田野拋在後面,正懷着同樣恍惚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回家的路途上行走,這時候他聽到一個男人喊叫了一聲,接着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亮地喊着他的名字。他驚奇地轉過身去,看到一輛朝着相反方向跑去的出租轎式馬車在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馬車伕從座位上轉過頭來看他,向他揮鞭示意;車裡一位年輕的女人從窗子裡探出身來,精力充沛地向他打招呼。他跑到馬車跟前,看到這位年輕女人就是尼珀姑娘;她萬分焦急不安,几乎都要發狂了。
「斯塔格斯花園,沃爾特先生!」尼珀姑娘說,「勞駕您,幫個忙吧!」
「什麼?」沃爾特喊道,「出了什麼事了?」
「啊,沃爾特先生!斯塔格斯花園,勞駕您!」蘇珊說。
「您瞧!」馬車伕以一種興高采烈與灰心絶望交織的神情,向沃爾特懇求道,"這位姑娘已經反反覆覆地說了老半天,她想要去的地方路走不通,我正想把車子轉過身來找條出路呢。
乘坐過我馬車的客人可多啦,可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乘客。"
「您想到斯塔格斯花園去嗎,蘇珊?」沃爾特問道。
「對啦!她想到那裡去。它在哪裡?」馬車伕抬高嗓門,粗聲大氣地說道。
「我不知道它在哪裡!」蘇珊瘋狂似地大聲說道,「沃爾特先生,我親自到過那裡一次,是帶著弗洛伊小姐和我們可憐的、可愛的保羅少爺一起去的,就在您在城裡找到弗洛伊小姐的那一天,因為在回來的路上我們把她丟了,理查茲大嫂和我,還有一條瘋牛,還有理查茲大嫂的大兒子,雖然後來我去過那裡,可是我卻記不得它在哪裡了,我想它已經塌陷到地底下去了。啊,沃爾特先生,別拋棄我不管,斯塔格斯花園,勞駕您!弗洛伊小姐最親愛的寶貝——我們大家最親愛的寶貝——、非常非常溫順的小保羅少爺啊!啊沃爾特先生!」
「慈善的上帝!」沃爾特喊道,「他病得很重嗎?」「可愛的花朵兒!」蘇珊絞扭着手哭道:「他一時想起想要看看他從前的奶媽,我就是來領她到他床邊去的,波利·圖德爾花園的斯塔格斯大嫂,誰來幫幫忙啊!」
沃爾特聽了這番話大為感動,蘇珊的焦急心情立刻傳到他身上;他明白了她這次任務的性質,就滿腔熱情,火速地投身進去。當他跑在前面,這裡那裡到處打聽通往斯塔格斯花園去的道路時,馬車伕好不容易才緊緊跟上他。
可是斯塔格斯花園這個地方已經不存在了,它已經從地面上消失了。古老、破爛的涼亭從前曾經所在的地方,如今宮殿聳立,顯露崢嶸;圍長粗大的花崗石砫子伸展開一片路景,通向外面的鐵路世界。往昔堆積垃圾的污穢的荒地已經被吞沒和消失了;過去霉臭難聞的場所現在出現了一排排堆滿了貴重貨物與高價商品的貨棧。先前冷僻清靜的街道,如今行人熙來攘往,各種車輛川流不息;原先在泥濘與車轍中令人灰心喪氣、中斷通行的地方,現在新的街道形成了自成體系的城鎮,生產着各種有益於身心、使生活舒適方便的物品與設施,在這些物品與設施沒有出現之前,一般的人們從沒有進行過這種嘗試或產生過這種念頭的。原先不通向任何地方的橋樑,如今通向別墅、花園、教堂和有益於健康的公共散步場。房屋骨架和新的通道的初期預製品正裝在火車這個怪物內,飛速地運往郊外。
至于附近的居民,他們在鐵路最初蜿蜒伸展的日子中還打不定主意是否承認它;後來像任何一位基督徒在這種情況下都可能表現的那樣,變得聰明起來,翻然悔悟,現在都在誇耀這位強大、興隆的親戚。布店裡織物上印有鐵路圖案,賣報人的櫥窗中陳列着鐵路雜誌。這裡有鐵路旅館,鐵路辦公樓,鐵路公寓,鐵路寄宿處;有鐵路平面圖,鐵路地圖,鐵路風景畫,鐵路包裝紙,鐵路酒瓶,鐵路三明治包裝匣和鐵路時刻表;有鐵路出租馬車和鐵路出租馬車停車處;有鐵路公共汽車,鐵路街道和鐵路大樓;有鐵路食客;鐵路寄生蟲和數不勝數的鐵路馬屁精。甚至還有鐘錶那樣準的鐵路時間,彷彿太陽它自己已經認輸讓步了似的。在被鐵路征服的人們中間,有清掃煙囪的工長,這在過去在斯塔格斯花園中是難以令人置信的;如今他住在一座墁上灰泥的三層樓房中,在一塊油漆招牌上用金色的花體字書寫廣告,自稱是用機器清掃鐵路煙囪的承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