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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頭公牛是瘋的,」保羅說道,「它怎麼知道這個小男孩問了問題?誰也不會走到瘋牛跟前,低聲地把秘密告訴它呀。我不相信這個故事。」
「您不相信它嗎,先生?」皮普欽太太吃驚地重複說道。
「不相信,」保羅說道。
「如果碰巧這是一頭溫順的牛,那麼您也不相信嗎,您這個不信神的小先生!」皮普欽太太說道。
由於保羅沒有從那一方面來考慮問題,而是根據公牛發瘋這一事實來作出結論的,所以他暫時只好聽憑她把自己難倒了。可是他坐在那裡,心中轉悠着這個問題,顯然企圖立刻就把皮普欽太太打敗,因此連那位嚴酷的老太太也認為退卻比較穩妥,讓他把這個問題忘掉再說。
從那時起,皮普欽太太感覺到有同樣一種奇怪的吸引力把她吸引到保羅身上,就像保羅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把他吸引到她身上一樣。她會讓他把他的椅子移到壁爐靠她的那一邊,而不是坐在她的對面;他會坐在皮普欽太太與壁爐圍欄之間的角落裡,他的小臉上的所有光亮都被吸引到黑色的邦巴辛毛葛衣服中;這時他研究着她臉部的每一絲線條和每一道皺紋,凝視着那只冷酷的灰色眼睛,直到皮普欽太太藉口打瞌睡,假裝閉上它為止。皮普欽太太有一隻老黑貓,通常蜷曲着身子,躺在壁爐圍欄中間的一隻腳上,自高自大地喵喵叫着,同時向爐火眨巴着眼睛,直到後來它的眼睛內的瞳孔縮在一起時就像兩個讚歎號似的。當他們全都坐在壁爐旁邊的時候,這位善良的老太太活像是一位巫婆(這麼說倒並不是想對她表示不尊敬),保羅與那只貓就像是供她差遣的兩位妖精。只要看到他們這一夥的這種樣子,那麼如果有一天夜間他們在疾風中跳進煙囪,從此杳然無聞的話,那是不會令人驚奇的。
可是從來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天黑以後,那只貓、保羅和皮普欽太太總是始終不變地坐在他們原先的老地方。保羅避開和比瑟斯通少爺做伴,一夜又一夜,繼續研究着皮普欽太太、那只貓和火,彷彿他們是三卷巫術書似的。
威肯姆大嫂對保羅的古怪脾氣有她自己的看法;由於她從她習慣坐著的房間望出去是一片混亂的煙囪的景色,由於風的呼嘯,由於她目前生活的沉悶無趣(用威肯姆大嫂強烈的話來說,那真是「難受得要命」),所以她的低沉的情緒無法好轉,而且她從上述的前提中得出了極為慘淡的結論。皮普欽太太的一個方針就是阻止她自己的「輕佻的小賤貨」——這是皮普欽太太對她的女仆的總的稱呼——跟威肯姆大嫂交往;為了這個目的,她耗費好多時間躲藏在門後,只要有一位忠心的姑娘向威肯姆的房間走去,她就會跳出來嚇唬她。可是貝里卻能自由地到那個地方去談話,只要不妨礙她從早到晚勞累不停地執行她那些五花八門的任務就行;也只有在跟貝里交談的時候,威肯姆大嫂才能把她心裡的話傾吐出來。
「他睡着的時候是個多麼漂亮的小傢伙!」貝里有一天夜間端着威肯姆的晚餐,停下來看看床上的保羅,說道。
「啊!」威肯姆嘆氣道。「他應當是漂亮的。」
「唔,他醒着的時候也不難看,」貝里評論道。
「是的,夫人。啊,是的,我舅舅的女兒貝特西·簡也這樣,」威肯姆說道。
貝里臉上露出的表情看上去彷彿是她想探根究源地瞭解一下保羅·董貝與威肯姆大嫂舅舅的女兒貝特西·簡之間的關係。
「我舅舅的妻子,」威肯姆接下去說道,「就像她的媽媽一樣死掉。我舅舅的女兒就像保羅少爺一樣悲傷,我舅舅的女兒有時使人心驚膽寒,她常常是這樣的。」
「怎麼樣的呢?」貝里問道。
「我不願意跟貝特西·簡兩個人在一起坐一整夜!」威肯姆大嫂說道,「哪怕明天早上您讓威肯姆去料理他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幹,我做不到,貝里小姐。」
貝里小姐自然問為什麼做不到?可是威肯姆大嫂按照她那種身份的一些人的習慣,無動于衷地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貝特西·簡是個我能希望見到的可愛的孩子,」威肯姆大嫂說道,「我不能希望見到比她更可愛的孩子了。一個孩子所能生的各種病,貝特西·簡全都生過了。痙攣對她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威肯姆大嫂說道,「就像癤子對您一樣,貝里小姐。」貝里小姐不由自主地皺了皺鼻子。
「可是貝特西·簡,」威肯姆大嫂壓低了嗓子,向房間四處環視了一下,面向着床上的保羅,說道,「在搖籃裡的時候曾經由她已經去世的母親照料過。我說不出是怎麼照料的,我也說不出是什麼時候照料的,我也說不出這孩子是不是知道這件事,但是貝特西·簡曾經由她的母親照料過,貝里小姐!您可能會說這是廢話!我不會生氣見怪,小姐,我希望您能不昧良心地認為,這·是廢話,那樣您就會覺得您待在這個地方的心情要好得多;這是個像墳場一樣的地方——請您原諒我這麼放肆——,它使我膩煩透頂了。保羅少爺睡得有點不安靜,勞駕您拍拍他的背。」
「當然,您認為,」貝里按照她的請求,輕輕地拍着,同時說道,「·他也被他的母親養育過嗎?」
「貝特西·簡,」威肯姆大嫂用她最嚴肅的語氣說道,「就像那個孩子一樣沒交好運,就像那個孩子一樣改變了。我不時看到她坐在那裡,想呀,想呀,一直在想著,就像他一樣。我不時看到她看去很老氣,很老氣,很老氣,就像他一樣。我好多次聽到她講起話來就像他一樣。我覺得那個孩子的情況跟貝特西·簡完全一樣,貝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