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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惡魔和兒童鎮壓者的城堡坐落在布賴頓的一條陡峭的小街上,那裡的土壤比通常更富於白堊,更堅硬,更貧瘠;那裡的房屋比通常更不堅固、更不厚實;房屋門前的小花園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特點,就是:不論播種什麼,長出的都是金盞花;那裡經常可以看到蝸牛以吸杯那種毫不放鬆的勁頭吸附在臨街的大門上及其他人們不指望它們去裝飾的公共場所。冬天空氣不能從城堡中流出,夏天則空氣不能流進去。風在裡面經久不斷地迴蕩着,城堡就像一隻大貝殼似地發出聲音,住在裡面的人們不論是否樂意,都不得不日日夜夜捂着耳朵。房屋裡的氣味自然是不新鮮的;前面客廳的窗子永遠也不打開;皮普欽太太在窗口擺了幾盆植物,它們散髮出的泥土氣味充滿了這座房屋。這些植物不論是從它們品種中多麼精選出來的樣品,它們都是屬於特別適合于皮普欽太太住所的那種品種。這裡有五六種仙人掌,像長了毛髮的蛇似地圍繞着一些板條蜿蜒移行,另外一個品種像綠色的大螯蝦一樣,伸出了寬闊的鉗子;有幾種爬行植物長着粘附性的葉子;有一個令人感到不快的花盆懸掛在天花板下面,盆裡的植物看上去像是煮沸了的水似地從盆裡漫溢出來,它長長的綠色的嫩枝撩撥着下面的行人,使他們聯想起了蜘蛛;——皮普欽太太的住所中蜘蛛異常之多,然而在一年當中的某一個季節內,這個住所卻可以更得意洋洋地提議以蠼螋的數目來跟別的住所競賽。
可是皮普欽太太對於一切能支付得起的人收費都是昂貴的;皮普欽太太也很少為了照顧什麼人而把她始終堅硬的心腸鬆軟一下,所以人們都認為她是一位意志非常堅決、對孩子的性格掌握了十分科學的知識的老太太。她依仗着她的這種聲譽,也依仗着皮普欽先生的破碎的心,在丈夫與世長辭之後,想方設法,年復一年,辛辛苦苦地維持了一個相當不錯的生活。在奇剋夫人第一次提到她之後的三天之內,這位卓越的老太太就稱心滿意地期待着在她現有的收入之外,再從董貝先生的錢袋中得到一筆可觀的補充,同時期待着接受弗洛倫斯和她的小弟弟保羅成為這座城堡的居民。
奇剋夫人與托克斯小姐是在昨天夜間把他們姐弟兩人領到布賴頓來的(他們在旅館裡度過了這一夜)。當她們乘坐著馬車剛離開大門,又踏上歸途的時候,皮普欽太太背對著壁爐,像一位老兵一樣站在那裡打量着這兩位新來的人。皮普欽太太有一位中年的侄女,是她忠心耿耿的奴僕;她性情溫厚,但卻有着瘦削的、嚴厲的外貌,鼻子上長着一些癤子,使她十分苦惱;這時她正從比瑟斯通少爺身上脫下他剛纔受檢閲時所穿的一件乾淨的衣領。目前僅有的另一位寄宿生潘基小姐因為當着來訪客人的面三次呼呼地吸氣,在這之前已經被領到城堡地牢(這是後面的一個空房間,專用來作為懲罰的場所)裡去了。
「唔,先生,」皮普欽太太對保羅說道,「您應當喜歡我,這您是怎麼想的?」
「我想我根本不會喜歡您,」保羅回答道。「我想離開這裡,這不是我家的房屋。」
「是的,這是我的房屋。」
「這是個很討厭的房屋,」保羅說道。
「可是這裡還有比這更壞的地方,」皮普欽太太說道,「我們把壞孩子關在那裡。」
「·他有沒有在裡面待過?」保羅指着比瑟斯通少爺,問道。
皮普欽太太肯定地點點頭,於是保羅這一天就忙乎不停地懷着對一位有過神秘與可怕經歷的孩子的興趣,從頭到腳地打量着比瑟斯通少爺,注視着他臉上的所有表情變化。
一點鐘吃午飯,主要是含澱粉的和蔬菜一類的食品;這時候潘基小姐由惡魔本人把她從囚禁中領了進來。她是一位溫柔的、藍眼睛的、很小的女孩子。每天早上洗澡之後都要給她按摩身體,似乎整個人都有被揉搓掉的危險。這時惡魔教導她,在來訪的客人面前呼呼吸氣的人沒有一位能進天堂的。當她徹底銘記這個偉大的真理之後,她就用米飯來款待她;接着念城堡中建立起來的飯後禱告辭,其中還包含了一個特別的從句,就是謝謝皮普欽太太賜給的美餐。皮普欽太太的侄女貝林霞吃冷豬肉。皮普欽太太的體質需要溫暖的滋養食品,所以特別享用了一份羊排,它是被夾在兩個盤子中間、熱氣騰騰地端進來的,散髮出很好聞的香味。
午飯後由於下雨,他們不能出去到海邊散步,而皮普欽太太的體質在吃了羊排之後又需要休息,所以孩子們就由貝里(也就是貝林霞)領到城堡的地牢中去;這是一個空房間,面對著一堵白粉的牆壁和一個承雨的水桶;房間裡有一個破爛的壁爐,裡面沒有生火,這使這個房間顯得淒涼可怖。可是熱閙的人群使它有了生氣,這畢竟還是個最好的地方,因為貝里跟他們在那裡玩耍,而且亂蹦亂跳地跟他們玩得似乎一樣開心,直到皮普欽太太像復活了的公鷄巷的鬼怪①一樣,怒氣沖沖地敲着牆,他們才離開那裡;然後貝里低聲地給他們講故事,直到黃昏來臨。
①公鷄巷的鬼怪(theCockLaneGhost):十八世紀中葉,倫敦人都聽說公鷄巷
33號的住宅中出現了鬼怪,實際上卻是這個住宅中的居民威廉·帕森斯(WilliamPar-sons)和他的妻子、女兒耍弄腹語術的把戲,來欺騙輕信的倫敦市民。後來騙局被揭穿。
1762年,全家人被判處綁在恥辱柱上示眾,並蹲坐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