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當然,他自己倒不是一位抽水泵的工人,」奇剋夫人向她的哥哥看了一眼,說道;這個解釋似乎確實是必要的,因為從托克斯小姐所說的話聽起來,彷彿他是死在水泵的搖柄旁邊似的;「而是在那個企業中投資,它後來破產了。我相信皮普欽太太對孩子的管理是相當驚人的。我曾在一些要好的朋友中間聽到大家讚揚她,那還是當我是——我的天——多麼高!」奇剋夫人的眼光正轉到書櫥上、離地大約有十英呎的皮特先生的半身像上。
「我親愛的先生,」托克斯小姐天真地紅了紅臉,說道,「對於這位明確提到了的皮普欽太太,也許我得說一下,令妹對她的讚詞是她當之無愧的。許多當今已成為社會重要人物的女士們與先生們都曾受惠于她的教養。現在跟您講話的鄙人也曾經一度接受過她的管教。我想,名門貴族的青少年對她的所都並不陌生。」
「您是說,這位可敬的女士開辦着一個什麼所嗎,托克斯小姐?」董貝先生謙和地問道。
「唔,」那位小姐回答道,「我確實不知道我這樣稱呼它是否合適。那決不是一個預備學校;」托克斯小姐特別溫柔親切地說道,「如果我把它稱為最上等的幼兒供膳寄宿所,那麼也許我能把我的意思表達出來吧?」
「這個所對幼兒的挑選是特別嚴格的,人數是極為有限的,」奇剋夫人向她的哥哥看了一眼,提示道。
「啊!不合條件的孩子它是不收的!」托克斯小姐說道。
這些話中有一些重要的東西。皮普欽太太的丈夫在秘魯的礦井傷心而死,這是件好事。聽到這一點令人高興。此外,大夫既然已經建議保羅遷地療養,那麼怎麼還能讓他在家裡再待一個鐘頭呢?想到這裡,董貝先生几乎達到驚慌失措的地步。孩子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必須走完一段道路,充其量,不過走得慢一點罷了,但是讓他留在家裡就等於阻攔或耽誤他上路。他們提出的有關皮普欽太太的建議很受他的重視,因為他知道,在她們看護孩子的時候,要是有人從中進行任何干預,她們都是會妒嫉的;他過去片刻也不曾想到,她們會渴望把她們的責任分出一部分來(董貝先生對她們的責任是有確定的看法的,正像他剛纔所表明的那樣)。在秘魯礦井傷心而死,董貝先生沉思着,唔,這是很體面的逝世。
「假定明天前去打聽好之後我們決定把小保羅送到布賴頓這位女士那裡去,那麼誰陪他去呢?」董貝先生經過一些考慮之後問道。
「我認為你現在把這孩子不論送到哪裡去都離不了弗洛倫斯,我親愛的保羅,」他的妹妹遲疑地回答道。「他跟她打得火熱,簡直到了痴迷的地步。你知道,他年紀很小,他有他自己的喜愛。」
董貝先生把頭轉開,慢慢地走向書櫥,打開它,取出一本書來閲讀。
「還有什麼人,路易莎?」他沒有抬起頭,一邊把書頁翻過去,一邊問道。
「當然,還有威肯姆。我想威肯姆一個人就夠了,」他的妹妹回答道。「把保羅交到像皮普欽太太這樣的人手裡,你就用不着再派什麼人去監督她了。當然你自己至少每個星期去一次。」
「當然,」董貝先生說道,然後在那裡坐了一個鐘頭,眼看著那一頁書,但卻一個字也沒有讀進去。
這位名揚四方的皮普欽太太是一位容貌非常醜陋、心地非常不好的老太婆,曲背彎腰,臉上斑斑點點,像一塊質地粗劣的大理石;她有一隻魔鈎鼻和一隻冷酷的灰色眼睛,看上去彷彿可能曾在鐵砧上錘打過,而卻沒有遭受任何損傷。自從皮普欽先生在秘魯礦井死去以來,至少四十年已經過去了,可是他的遺孀仍然穿著一身黑色的邦巴辛毛葛①的衣服,它顏色深暗,死氣沉沉,毫無光澤,天黑以後甚至連煤氣燈也不能把它照亮,而她一露面,則不論多少支蠟燭都要被她襯托得黯然無光。人們談到她的時候,通常都稱她為孩子的「傑出的管理人」;而她的管理的秘訣則在於:把孩子不喜歡的一切給他們,把他們喜歡的一切不給他們;人們發現這種方法能使孩子們的性格變得溫柔起來。她是一位十分凶狠的老太太,因此人們不由得相信,秘魯機器在使用時出了什麼差錯,不是礦井被抽乾了,而是她心中所懷有的一切喜悅之水和所有人類仁慈的乳汁②都被抽乾了。
①邦巴辛毛葛(bombasine):是一種絲經毛緯、細斜紋的紡織品。
②見莎士比亞悲劇《麥克佩斯》第一幕第五場:
麥克佩斯夫人:「可是我卻為你的天性憂慮,因為它充滿了太多的人類仁慈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