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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托克斯小姐看來已把他忘記了——逐漸地把他忘記了。在她發現了圖德爾家庭之後不久,她就開始把他忘記了。她繼續把他忘記,直到施洗禮的時候。在那以後,她又進一步加倍迅速地把他忘記。什麼事情或什麼人已代替他成為她興趣的源泉。
「早上好,夫人,」在上一章記載的變化發生了幾個星期之後,少校在公主廣場遇到托克斯小姐時說道。
「早上好,先生,」托克斯小姐很冷淡地說道。
「夫人,」少校以他通常的慇勤態度說道,「喬·白格斯托克少校已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未能有幸在您的窗口向您向候致意了。夫人,喬受到了苛刻的對待。他的太陽已經躲藏到一朵雲的後面去了。」
托克斯小姐歪斜着頭,但確實很冷淡。
「照耀喬的星球也許到城外去了嗎,夫人?」少校問道。
「您是說我嗎?到城外去了嗎?噢,不,我沒有到到城外去,」托克斯小姐說道。「我最近很忙。我的時間几乎全都花在幾個最親密的朋友身上了。我只怕甚至連現在也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了。早上好,先生!」
當托克斯小姐隨着她那極為迷人的步子和體態從公主廣場消失不見的時候,少校站在那裡目送着她,臉色比過去任何時候更為發青,同時咕噥着,怒氣沖沖地說著一些決不是恭維的話。
「哼,她媽的,先生,」少校向公主廣場轉動着他的龍蝦眼,轉了一圈又一圈,並向着它的芳香的空氣說道,「六個月以前,這女人喜愛喬·白格斯托克走過的土地。這是什麼意思?」少校經過稍稍思考之後,斷定它的意思是要誘捕男人;它的意思是策劃陰謀,安設圈套;托克斯小姐正在挖掘陷阱。
「可是您捕捉不到喬,夫人,」少校說道,「他是堅強不屈的,夫人,堅強不屈的正就是約·白。堅強不屈,而且像魔鬼一樣的狡猾!」他發表了這些感想之後,就吃吃地笑了一整天。
可是那一天和其他許多天都過去了,托克斯小姐似乎仍舊對少校絲毫也不注意,也絲毫沒有想到他。從前,她習慣偶爾從她黑暗的小窗口往外看看,然後滿臉羞得通紅地回答一下少校的問候;可是現在她決不給少校一個機會,絲毫也不理會他是否在看下面的道路。另外的一些變化也發生了。少校站在他自己房間的陰影中,能夠隱約地看出,托克斯小姐的房間中最近呈現出一派遠比過去漂亮的景象;那只老的金絲雀被裝進一隻新的金絲鳥籠裡;從彩色的硬紙板和紙張中剪出的一些玩藝兒似乎已把壁爐架和桌子裝飾一新;一兩株植物突然出現在窗口;托克斯小姐偶爾在練習彈奏大鍵琴,它的那一環甜豌豆總是被得意洋洋地炫示着;琴上擺着托克斯小姐親自抄寫在樂譜中的哥本哈根圓舞曲和鳥兒圓舞曲。
除了這一切之外,托克斯小姐好久以來就非常細心和雅緻地穿了一身輕喪服。不過這一點幫助少校走出了困境;他心中斷定,她已繼承了一小筆遺產,因而趾高氣揚起來了。
少校作出這個判斷,安下心來以後的第二天,正坐著吃早餐時,看到托克斯小姐的小客廳裡出現了一個鬼怪,他是那麼驚人,那麼奇異,因此他坐在椅子裡一直坐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急忙跑到旁邊的房間,拿了一個雙筒的看戲用的小望遠鏡回來;他通過望遠鏡專心致志地察看了好幾分鐘。
「這是個嬰孩,先生,」少校把望遠鏡重新關上,說道,「我敢拿五萬五千鎊打賭!」
少校不能忘記這件事情。他除了吹口哨和把眼睛瞪得鼓鼓的之外,什麼也幹不了;如果跟他現在的眼睛相比,他以前的眼睛就顯得相當凹陷和低窪了。一天又一天,這個嬰孩在一個星期之內重新出現了兩次、三次、四次。少校繼續瞪眼睛和吹口哨。不論從哪一點來看,他在公主廣場上已是孤身一人了。托克斯小姐已不再關心他做什麼了。如果他的臉色從青色轉變為黑色,那對她也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堅持不斷地走出公主廣場,去領這個嬰孩和他的保姆,和他們一起走回來,又和他們走回家去;而且經常看守着他們;她堅持不斷地親自照料孩子,喂他吃東西,和他玩耍,在大鍵琴上彈出曲調使他年輕的血液凝結;這種堅持不斷、始終如一的精神是異乎尋常的。大約就在這同一時期中,她滿懷深情地看某一個手鐲;她也滿懷深情地看月亮,會從她房間的窗口長久地觀望着它。但是不論她看什麼,看太陽也好,看月亮也好,看星星或看手鐲也好,她卻不再看少校了。少校吹着口哨,瞪着眼睛,心中納悶,在房間裡轉來轉去,但卻什麼也弄不明白。
「您將會贏得我哥哥保羅的心,這是真的,我親愛的,」奇剋夫人有一天說道。
托克斯小姐臉色變得蒼白。
「他一天天長得愈來愈像保羅了,」奇剋夫人說道。
托克斯小姐沒有回答,只是把小保羅抱在懷中,撫摸着他帽上的花結,使它完全平展、柔軟。
「他像他的母親嗎?」托克斯小姐問道,「我親愛的,我得通過您才能瞭解她呀。」
「一點也不像,」路易莎回答道。
「她——她長得漂亮吧。我想?」托克斯小姐遲疑地說道。
「是的,可憐的親愛的范妮是有趣的,」奇剋夫人經過一些慎重的考慮以後說道。「確實是有趣的。人們不知怎麼樣,几乎理所當然地本指望會在我的哥哥的妻子身上看到那種威風凜凜、高人一等的氣派,可是她並沒有這種氣派。她也沒有這樣一位男人所需要的那種精力與氣魄。」
托克斯小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