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有些人來說,捺住性子,說話溫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理查茲大嫂,」蘇珊氣有些消了,回答道,「因為這時候她們的孩子受到了像王子一樣的對待,被寵愛,被愛撫,直到孩子希望有別的朋友為止。可是一位可愛的、漂亮的、天真的小女孩子,本來不應噹噹面對她說一句壞話,也不應當在背後議論她一句壞話的,卻受到了不正當的指責,這情況確實是大不相同的了。哎呀,我的天哪!弗洛伊小姐,您這淘氣的、造孽的孩子,要是您不在這
1分鐘內閉上您的眼睛的話,那麼我就要把住在頂樓裡的妖魔叫進來,把您活活地吃掉啦!」
這時尼珀哞哞地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好像是從一個叫聲逼真的、公牛一類的妖魔那裡發出似的,它正急不可耐地想要去執行它的嚴厲的任務。她用被子把孩子的頭給矇住,又在枕頭上憤怒地敲了
3、
4下,使她這位年幼的被撫養人進一步安定下來,然後,她交叉着兩臂,噘着嘴,整個晚上坐在那裡望着爐火。
雖然,用育兒室裡的話來說,小保羅,「就他的年齡來說,已經懂得不少事了」,可是他對後天給他施洗禮的準備工作卻還是什麼也不懂,雖然這些準備工作(包括他自己的服裝,以及他姐姐和兩位保姆的服裝)在他身旁忙碌地進行着。在指定的那一天的早上來臨的時候,他也絲毫沒有表示意識到它的重要性;相反的,他異乎尋常地想睡,當他的服侍人員給他穿衣服,準備帶他到戶外去的時候,他異乎尋常地抱怨她們。
這是個鐵灰色的秋天的日子,吹颳著刺骨的東風;這天的氣候與這天事件進行的情況倒是協調的。董貝先生本人體現施洗禮的風、陰影和秋天。他站在圖書室中,等着接待客人,神情像秋天一樣森嚴與冷淡;當他穿過玻璃房望着小花園中的樹木時,樹上褐色和黃色的葉子紛紛飄落,彷彿是他使它們枯萎似的。
嘿!這是些陰鬱的、寒冷的房間,似乎像住在房屋裡的人一樣,正在服喪。嚴格按照大小搭配、排列成行的書籍,像穿著冰冷的、堅硬的、滑溜的制服的士兵一樣,彷彿全都只有一個思想,就是都想到了冷凍機。裝上玻璃、上了鎖的書櫥,不允許人們隨便去親近書籍。書櫥上皮特先生①的銅像(對他的入聖超凡的出身探尋不到什麼線索),像個有魔力的摩爾人一樣,守衛着這些難以得到的珍藏。書櫥的兩個頂角上各擺着一個從古墓中挖掘出來的、積滿灰塵的瓮,它們彷彿從兩個講道壇上向下宣講着荒涼與衰微的道理。壁爐上的鏡子同時反映出董貝先生與他的肖像畫,他們似乎充滿了憂鬱的沉思。
①皮特先生(Mr.Pitt):這裡不知狄更斯是指查塔姆·皮特(Chathampitt)(
1708-
1778年)還是指他的兒子威廉·皮特(WilliamPitt)(
1759-
1806年),兩人都是在奠定英國殖民製度方面很有影響的人物。
在那裡所有的東西當中,生硬、獃板的壁爐火鉗和火鏟看到董貝先生穿著扣上鈕扣的上衣,圍着白色的領帶,繫著沉甸甸的金錶鏈,穿著走起來吱嘎吱嘎作響的皮靴,彷彿想要跟他攀上更為親近的親戚關係似的。但這是在他的合法的親戚奇克先生與奇剋夫人來到之前的事情。他們兩位不久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親愛的保羅,」奇剋夫人擁抱著他,低聲說道,「我希望,這是許多快樂的日子開始的一天!」
「謝謝你,路易莎,」董貝先生陰沉地說道,「您好,約翰先生!」
「您好,先生!」奇克說道。
他向董貝先生伸出一隻手去,彷彿他怕它會使他觸電似的。董貝先生握著它就彷彿它是一條魚,或海藻,或這一類滑膩的東西似的,立刻彬彬有禮地遞還給他。
「也許,路易莎,」董貝先生說道;他把他的頭在領帶中稍稍地轉了轉,彷彿那領帶是一個插口似的,「你想把爐子點着了?」
「啊,我親愛的保羅,不,」奇剋夫人說道,她好不容易才使牙齒不打顫;「不用為我點。」
「約翰先生,」董貝先生說道,「您不覺得冷嗎?」
約翰先生早已把兩隻手深深地插進了衣袋,這時正要開始唱那支狗吠般的合唱歌曲(它上一次曾惹得奇剋夫人十分惱火),於是聲明說,他感到十分舒適。
接着,他又低聲地哼着,「和我的腳步不穩的托圖魯……」這時他很幸運地被托林森打斷了;托林森通報道:
「托克斯小姐!」
那位勾引男人的美人進來了,她鼻子發青,臉孔凍得難以形容,因為她為了使儀式增添光彩,衣服穿得十分單薄,身上令人眼花繚亂地飄着好多布帶。
「您好,托克斯小姐,」董貝先生說道。
托克斯小姐在向四周伸展的薄紗中間,像看戲用的望遠鏡縮攏時那樣,身子往下低了一截;因為董貝先生向前走了一兩步去迎接她,所以她行屈膝禮行得很低,表示感謝。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先生,」托克斯小姐溫柔地說道,「這是不可能忘記的。我親愛的路易莎,我几乎都不能相信我的感官所提供的證明了。」
如果托克斯小姐能相信她所有的感官當中的一個感官所提供的證明的話,那麼這就是:這是很冷的一天。這一點十分清楚。她趁早抓住機會用手絹悄悄地把鼻尖擦熱,以便改善它的血液循環,唯恐由於它的溫度很低,當她去吻嬰孩時,它會使他不愉快地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