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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半三更,備辦下乾糧,更換衣服,竟自去。去到竹林峰左側下義塚山上,扒起一堆新土來,做個墳塋,自家披麻帶孝,哭哭啼啼。這一堆土離峰頭上不過百步之遠,這哭哭啼啼不過百步之外,這正是:淒涼無限傷心淚,任是猿聞也斷腸。怕他甚麼玉通和尚不動情麼?到了天亮,果真玉通和尚問道:『是哪裡哭哩?』原來水月寺裡只是和尚一個;徒弟又在五台山去了,不在家;徒孫又在村莊上碾稻做米去了,不在家。自此之外,更只討得一個八九十歲聾聾啞啞、撞撞跌跌的老道人在家裡,回覆道:『是峰頭下新墳上甚麼人哭。』玉通道:『好淒慘也!』從此後,自清早上哭到黃昏,自黃昏時哭起哭到天亮,第一日哭起哭到第二日,第二日哭起哭到第三日,一連就哭了六七日。那玉通禪師是個慈悲方寸,哭得他肝腸都是斷的,恰好又是十一月天氣,天寒地凍,點水成冰。
“哭到第七日上,陰風四起,大雪漫天。紅蓮心裡想道:『今夜卻是帳了。』到了三更上下,哭哭啼啼,一直哭到竹林峰上玉通和尚打坐窗子前,叫聲道:『佛爺爺,天時大雪,你開門放我躲一會兒。不慈悲我,一條狗命,即時凍死在這裡。』玉通和尚聽知他哭了一七,這豈是個歹人?直哭到窗子下來,這豈又是個歹意?原心本是慈悲他的,又兼風狂雪大,少待遲延,凍死人命,于官法上也不穩便。故此再不猜疑,走下禪床,開門相見,琉璃燈下,卻是個婦人,披麻帶孝。玉通說道:『原來是一位娘子。』那紅蓮故意的又哭又說道:『小婦人是個女身,家在城裡南新街居住。丈夫姓吳,今年才方年半夫妻,不幸夫死。上無公公,下無婆婆。我欲待彼時同死,爭奈丈夫屍骸沒有埋葬,故此每日每夜在老爺山頭下義塚之中造墳,造完了墳,小婦人一定也是死的,止差得一二日工程。不料天公下此大雪,小婦人怕凍死了,前功盡棄,故此不知進退,唐突佛爺爺,借宿一宵。』玉通和尚道:『好孝心也!請坐禪堂上,待貧僧看火來你烘着。』紅蓮又詭說道:『但得一坐足矣,不勞火哩。我痛如刀割,心似火燒。』
“這個婦人不曾見面之時,這等七日啼哭;見面之後,這等一席哀告。天下事可欺以理之所有,玉通和尚再不提防他,只是一味慈悲,恨不得怎麼樣兒救他一救。那曉得他是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只見琉璃燈下,亮亮淨淨,長老坐在禪床上,滿心的不忍;紅蓮坐在蒲團上,哼也哼,還在哭。哭了一會,把隻手揉起肚子來。揉了一會,一跤跌在地上,滾上滾下,滾出滾進,咬得牙齒只是一片響,故意的偏不叫人。玉通和尚心裡想道:『這婦人是有些淘氣。本是哭了這一七,今日又受了這一天雪,凍死在這裡卻怎麼?』只得走下禪床來,問聲道:『敢是甚麼舊病發了麼?』紅蓮又故意做個不會講話的,一連問了兩三聲,卻才慢慢兒說道:『我原是個胃氣疼也,丈夫死了,沒有醫手。』玉通和尚再不警覺,只說是真。又問說道:『你丈夫還是怎麼樣醫?』紅蓮又故意的說道:『這個怎好告訴得佛爺爺。』玉通和尚聽知他不肯告訴,越發說是真情,又說道:『小娘子,你差意了。一死一生,只在呼吸之頃,你快不要礙口飾羞的。』紅蓮討實了和尚的意思,卻才慢騰騰地說道:『我丈夫在日,熱捱熱兒,故此寒氣散去。』
“和尚心裡明白,熱捱熱兒,須則是個肚皮兒靠肚皮才是,也又不敢亂開個口。問說道:『小娘子,你這胃氣在心脘上?還在肚皮上。』紅蓮說道:『實不相瞞,賤妾這個胃氣是會走的,一會兒在心坎上,一會兒就在肚皮上。』玉通和尚只怕疼死了這個婦人,哪裡又想到別的,說道:『小娘子,你不嫌棄,待貧僧把肚皮兒來捱着你罷。』紅蓮分明是要啜賺他,卻又故意的說道:『賤妾怎麼敢?寧可我一身死棄黃泉,敢把佛爺爺清名玷污!』玉通和尚說道:『小娘子,你豈是個等閒之人,事姑孝,報夫義,天下能有幾個?貧僧敢坐視你死而不救!』紅蓮又故意的在地上滾上滾下,滾出滾進,口裡哼也哼,就像個要死的形狀。其實好個玉通和尚!一把抱住了小娘子,抱上禪床,解開禪衣,露出佛相,把個小娘子也解開上身衣服,肚皮兒靠着肚皮,捱了一會。不知怎麼樣兒,那小娘子的下身小衣服都是散的。那小娘子肚皮兒一邊在捱,一雙小腳一邊在搗,左搗右搗,把和尚的小衣服也搗掉了。吳紅蓮原是有心算無心,藉著捱肚皮為名,一向捱着和尚不便之處。和尚原是無心對有心,捱動了慾火,春心飄蕩,李下瓜田。
那顧如來法戒,難遵佛祖遺言。一個色眼橫斜,氣喘聲嘶,好似鶯梭柳底。一個淫心蕩漾,話言妖澀,渾如蝶粉花梢。和尚耳邊,訴雲情雨意;紅蓮枕上,說海誓山盟。怕甚麼水月寺中,不變做極樂世界;任他們玉通禪座,頓翻成快活道場。
這都是長老的方便慈悲,致使得好意翻成惡意。紅蓮到雨收雲散之時,把個孝頭布兒收了那些殘精剩點,口裡連聲說道:『多謝!多謝!』歡天喜地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