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頁
再走一會,王明原是出門之時吃了兩鐘早酒,走到這裡,口裡有些作渴,只見前面一個老媽媽兒坐在蘆席篷裡,熱湯湯的施茶。王明道:「姐夫,我去吃鐘茶來。」判官笑笑兒,說道:「我這裡茶可是好吃的?」王明道:「怎麼不是好吃的?不過只是要錢罷了。」判官道:「只是要錢,說他做甚麼?這個老媽媽原舊姓貪,在陽間七世為娼,死了之時,閻君不許投託人身。他卻摸在這裡,搭個篷兒,舍着茶兒。哪裡真個是茶?大凡吃他的一口下肚,即時心迷竅塞,也就不曉得我自家姓甚麼,名甚麼,家鄉住處是甚麼。」王明道:「這茶叫做甚麼名字?」判官道:「不叫做茶,叫做迷魂湯。要曉得娼家的事,貪心不足,做鬼也要迷人。」
再走了一會,只見前面一條血水河,橫撇而過,上面架着一根獨木橋,圍圓不出一尺之外,圓又圓、滑又滑。王明走到橋邊,只見橋上也有走的,幢幡寶蓋,後擁前呼。橋下也有淹着血水裡的;淹着的,身邊又有一等金龍銀蝎子,鐵狗銅蛇,攢着那個人,咬的咬、傷的傷。王明問道:「姐夫,這叫做甚麼橋,這等凶險?卻又有走得的,卻又有走不得的。」判官道:「這叫做奈何橋。做鬼的都要走一遭。若是為人在世,心術光明,舉動正大,平生無不可對人言,無不可與天知。這等正人君子,死在陰司之中,閻君都是欽敬的,不敢怠慢,即時吩咐金童玉女,長幡寶蓋,導引于前,擁護于後,來過此橋,如履平地。你方纔看見走的,就是這一等好人。若是為人在世心術暗昧,舉動詭譎,傷壞人倫,背逆天理,這等陰邪小人,死在陰司之中,閻君叱之來渡此橋,即時跌在橋下血水河裡,卻就有那一班金銀蝎子,鐵狗銅蛇,都來攢着咬害於他。你方纔看見淹着的,就是這一等歹人。」王明說道:「果真的: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再走一會,走到一條孤埂上,四望寂寥,陰風颳面,冷雨淋頭,好淒惶人也!王明問道:「姐夫,這條埂叫做甚麼名字?」判官道:「這叫做淒惶埂。凡在陰司之間,走過這條埂上,兩淚雙重偏慘切,傷心一片倍淒惶,故此叫做淒惶埂。」那埂約有三五里之長,埂上的人,來也有,去的也有。只見一群三五個,東歪西倒,手風腳斜,一個口裡叫說道:「三枚。」一個口裡叫說道:「兩謊。」王明道:「這一干是甚麼人?」判官道:「都是些酒鬼。」又一群三五個衣衫襤褸,臉青口黃,一個一手攢着一個大拳頭,兩手攢着一雙拳頭。王明道:「這一干是甚麼人?」判官道:「都是些窮鬼。」又一群五七個,眉不展,眼不開,頭往東,腳又往西,手向前,身子又退後,死又不死,活又不活,崚崚崢崢。王明道:「這一干是甚麼人?」判官道:「都是些瘟鬼。」又一群五七個,一個一頭拳,撞到東,一個一頭拳,撞到西,一個逢着人,打個失驚,喝聲道:「唗!」一個逢着人,也不管認得認不得,招下手,叫聲:「來!」一個支支舞舞,一個吆吆喝喝。王明道:「這一干是甚麼人?」判官道:「都是些冒失鬼。」又一群七八十來個,都生得嘴唇短,牙齒長,裡多外少,扯拽不來,包裹不過。王明道:「這一干是甚麼人?」判官道:「都是些呲牙鬼。」又一群八九十數個,仰叉着睡在地上,手又撐,腳又蹬,眼又眨,口又賡。王明道:「這一干都是些甚麼人?」判官道:「這都是些掙命鬼。」又有一群十二三個,一個個兒有帽兒,沒有網兒,有衫兒,沒裙兒,有鞋兒,沒襪兒,有上梢來,沒下梢;一個手裡一根拐棒,一個手裡一個椰杓。王明道:「這一干都是些甚麼人?」判官道:「都是些討飯鬼。」又有一群十二三個,一個肩上據着一根屋樑,一個手裡一條綿索。王明道:「這一干都是些甚麼人?」判官道:「都是些吊死鬼。」又有一群二三十個,內中有一等拿着黃邊線兒,照着地上只是一灑;有一等拿着個錢,左看右看,收着又看,看著又收,閙閙吵吵,成群結黨而來。王明道:「這一干都是些甚麼人?」判官道:“那撒着錢的,是個舍財鬼兒;那看著錢的,是個吝財鬼兒。淒惶埂雖然是長,走的鬼多,樣數又多,王明見一樣問一樣,判官問一樣答應一樣,不覺的走過了這條埂。
王明抬頭一看,前面又是一個總門,門樓上匾額題着「靈曜之府」四個大字。進了總門,卻是一帶的殿宇崢嶸,朱門高敞,儼然是個王者所居氣象。走近前去,一連十層宮殿,一字兒擺着。一層宮殿上一面匾額,一面匾額上一行大字。從右數過左去:第一,秦廣王之殿;第二,楚江王之殿;第三,宋帝王之殿;第四,五官王之殿;第五,閻羅王之殿;第六,變成王之殿;第七,泰山王之殿;第八,平等王之殿;第九,都市王之殿;第十,轉輪王之殿。王明道:「這些殿宇,都是些怎麼府裡?」判官道:「輕些講來。這正是我們十帝閻君之殿。」王明道:「兩廊下都是些甚麼衙門?」判官道:「左一邊是賞善行台,右邊是罰惡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