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兢兢業業,又走了一個多月。只見前哨船撞着在個黃草陡崖下。藍旗官報到中軍帳,元帥道:「既有陡崖,一定是個國土。且住下船,再作區處。」即時傳令,大小寶船一齊收住。這時候,正是:雲暗不知天早晚,雪深難辨路高低。一會兒烏雲陡暗,對面不見人,伸手不見掌,想是夜得來了。過了一夜之時,又有些朦朦的亮,想是天明了。二位元帥坐在中軍帳上,傳令夜不收上岸去打探。夜不收不敢去。老爺道:「着王明去。」王明道:「天涯海角都是人走的,怕它甚麼霧露朦朧!」一手拿着隱身草,一手一口戒手刀,曳開步來就走。走到十數里路上,天又亮了些。再走,又走到十數多里路上,天又亮了些。再又走,走到十數多里路上,天愈加亮淨了。雖則有些煙雨霏霏,也只當得個深秋的景象,不是頭前那樣黑葳葳的意思。王明道:「這莫非又是我王明造化來!棄暗投明,天公有意。」
畢竟不知造化還是何如,天意還是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87回 寶船撞進酆都國 王明遇著前生妻
詩曰:
門庭蘭玉照鄉間,自昔雖貧樂有餘。
豈獨佳人在中饋,卻因麟趾識關睢。
雲車忽已歸仙府,喬木依然擁舊廬。
忽把還鄉千斛淚,一時灑向老萊裾。
卻說王明行了三五里路,前面是一座城郭,郭外都是民居,又盡稠密。王明恨不得討了信,回覆元帥,算他的功。趲行幾步,走進了城,又只見城裡面的人,都生得有些古怪:“也有牛頭的,也有馬面的,也有蛇嘴的,也鷹鼻的,也有青臉的,也有朱臉的,也有獠牙的,也有露齒的。王明看見這些古怪形狀,心下就有些害怕哩。大凡人的手腳,都管于一心,心上有些害惶,手就有些酸,腳就有些軟。王明心上害怕,不知不覺,就像腳底下絆着甚麼,跌一轂碌,連忙的爬將起來,把一身的衣服都跌污了。
王明跌污了這一身衣服,生怕起人之疑,找到城河裡面去洗這個污衣服。就是天緣湊巧,惹出許多的事來。怎麼天緣湊巧,卻又惹出許多的事來?王明在這邊河裡洗衣服,可可的對面河邊,也有一個婦人在那裡洗衣服。王明看著那個婦人,那個婦人也看著王明。王明心裡有些認得那個婦人,那個婦人心裡也有些認得王明。你看我一會,我看你一會。王明心裡想道:「這婦人好像我亡故的妻室。」那婦人心裡想道:「這漢子好像我生前的丈夫。」兩下里都有些礙口飾羞,那婦人走上岸去,又轉過頭來瞧瞧兒。王明忍不住個口,叫聲道:「小娘子,你這等三回四轉,莫非有些相認麼?」那婦人就回言說道:「君子,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為何到此?」王明道:「我是大明國征西大元帥麾下一個下海的軍士,姓王,名字叫做王明。為因機密軍情,才然到此。」那婦人道:「你原來就王克新麼?」那婦人又怕有天下同名同姓的,錯認了不當穩便,又問道:「你既是下海的軍士,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妻子麼?」王明道:「實不相瞞,家中父親早年亡故,母親在堂,還有兄弟王德侍奉。有妻劉氏,十年前因病身亡。為因官身下海,並不曾繼娶,並不曾生下子嗣。」王明這一席話,說得家下事針穿紙過的,那婦人卻曉得是他的丈夫,心如刀割,兩淚雙流,帶著眼淚說道:「你從上面浮橋上過來,我有話和你講哩!」王明走過去,那婦人一把扯着王明,大哭一場,說道:「冤家!我就是你十年前因病身亡的劉氏妻室。」王明聽見說道是他的劉氏妻室,越發蕩了主意,好說不是,眼看見是,口說又是;好說是,十年前身死之人,怎麼又在?半驚半愛,說道:「你既是我妻劉氏,你已經死了十數年,怎麼還在?怎麼又在這裡相逢我哩?你一向還在何處躲着麼?」劉氏說道:「街市上說話不便,不如到我家裡去,我細細的告訴你一番。」
轉一彎,抹一角,進了一個八字門樓三間橫敞,青磚白縫,雅淡清幽。進了第二層,卻是三間敞廳,左右兩邊廂房側屋。劉氏就在廳上拜了王明,王明道:「你這是哪裡?」劉氏道:「你不要忙,我從頭告訴你。我自從那年十月十三日得病身故,勾死鬼把我解到陰曹,共有四十二名。靈曜殿上閻羅王不曾坐殿,先到判官面前,把簿書來登名對姓。」王明吃慌說道:「你說甚麼閻羅王?說甚麼判官?終不然你這裡是陰司麼?」劉氏道:「你不要慌,我再告訴你。那判官就叫做崔珏,他登了名,對了姓,解上閻羅王面前。一個個的唱名而過,止唱了四十一名。閻羅王道:『原批上是四十二名,怎麼今日過堂只是四十一名?』崔判官說道:『內中有一個是錯勾來的,小臣要帶他出去,放他還魂。』閻羅王說道:『此舉甚善,免使冤魂又來纏擾,你快去放他還魂。』崔判官諾諾連聲,帶我下來。來到家裡,我說道:『你放我還魂去吧。』判官道:『你本是四十二個一批上的人。我見你天姿國色,美麗非凡,我正少一個洞房妻室。我和你結個鸞鳳之交罷了。』我說道:『你方纔在閻羅王面前說道放我還魂,怎麼這如今強為秦晉?這是何道理?』崔判官說道:『方纔還魂的話,是在眾人面前和你遮羞,你豈可就認做真話!』我又說道:『你做官的人,這等言而無信。』崔判官說道:『甚麼有信無信,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你若違拗之時,我又送你上去就是。』我再三推卻,沒奈何,只得和他做了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