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如此殘忍、如此令人屈辱的一幕之後,對於一個不像于連那麼熱情洋溢的人來說,愛情會變得不可能。德·拉莫爾小姐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她對自己的責任,她對他說的那些令人難堪的話,雖說經過了周密的算計,看起來仍可能是真話,甚至當他靜下心來回想的時候,也是如此。
于連一開始從這驚人的一暮中得出的結論是,瑪蒂爾德的驕傲無邊無際。他堅信他們之間一切都永遠地結束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吃中飯的時候,他在她面前卻是既笨拙又膽怯。在此之前,我們還不能指責他有這樣的缺點。大事小事,他清楚地知道該做什麼,想做什麼,並且付諸實踐。
這一天,吃過中飯,德·拉莫爾夫人要他遞給她一本煽動性的但頗罕見的小冊子,那是她的本堂神甫早上偷偷帶給她的。于連從靠牆的小桌上拿起小冊子時,碰倒了一個藍色的舊瓷瓶,這瓷瓶可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了。
德·拉莫爾夫人傷心地叫了一聲,站起來,過去就近察看她心愛的花瓶的碎片。「這是日本古瓶,」她說,「是從我那當謝爾修道院院長的姑婆那裡得來的,這是荷蘭人送給攝政王奧爾良公爵的一件禮物,他又給了他女兒……」
瑪蒂爾德跟着母親,很高興看見這個藍瓶子被打碎,她覺得它難看得嚇人。于連不說話,也不太荒亂;他看見德·拉莫爾小姐就在他身邊。
「這花瓶,」他對她說,「永遠地毀了,曾經主宰我的心的一種感情也永遠地毀了;它曾使我做出種種瘋狂的事情,請您接受我的道歉。」他說完,揚長而去。
「說實在的,」德·拉爾爾夫人在他走開的時候說,「好像這位索萊爾先生對他剛剛做的事感到自豪和滿意似的。」
這句話直接說到了瑪蒂爾德的心坎上。「的確,」她心想,「我母親猜得準,這正是他此刻的感情。」到了這個時候,她前一天跟他吵了一場後感到的快樂才消失。「得,一切都結束了,」她對自己說,表面上很平靜,「我得了一個大教訓;這個錯誤是可怕的,令人感到屈辱!它會讓我在以後的生活裡變得聰明。」
「難道我說的不是真的嗎?」于連想,「為什麼我對這個瘋丫頭有過的愛情還在折磨我呢?」
這愛情非但沒有如他所感地熄滅,反而在迅速地增長。「她瘋了,的確,」他對自己說,「然而她因此就不那麼可愛了嗎?一個女人還能比她更漂亮嗎?最高雅的文明所能呈獻的給人以最強烈快樂的那些東西不是都搶着聚集在德·拉莫爾小姐身上嗎?」對往日幸福的這些回憶抓住了于連,迅速地摧毀了理智的一切成果。
理智徒勞地和此類回憶鬥爭,它那些艱難的嘗試只能增加回憶的魅力。
打碎日本古瓶二十四個鐘頭之後,于連顯然成了最不幸的人。
第二十一章秘密記錄
侯爵打發人來叫他;德·拉莫爾先生似乎年輕了,兩眼閃閃發光。
「咱們來談談您的記憶力吧,」他對於連說,「據說神乎其神!您能記住四頁東西再到倫敦背出來嗎?但是要一字不差!……」
侯爵悻悻地揉搓着當天的《每日新聞》,試圖掩飾他那極為嚴肅的神情,但是徒勞。于連從未見過侯爵這樣嚴肅,就是談到福利萊訴訟案時也不曾見過。于連已經有了經驗,感覺到了他得裝作完全被那種輕鬆口吻騙過。
「這一期《每日新聞》也許不太有意思,如果侯爵先生允許,明天早晨我將榮幸地全部為先生背出來。」
「什麼!包括廣告?」
「完全正確,一字不拉。」
「說話算話?」侯爵說,突然嚴肅起來。
「是的,先生,只有對於食言的恐懼才能幹擾我的記憶力。」
“所以我昨天忘了跟您談到這個問題,我不要求您發誓永遠不把您將聽見的東西說出去,我是太瞭解您了,不想讓您蒙受這種侮辱。我替您做了擔保,我要帶您去一間客廳,將有十二個人在那兒聚會,您把每個人說的話記錄下來。
「您不必擔心,那絶不是亂哄哄的談話,大家輪流發言,當然我不是說有先後次序,」侯爵恢復了常態,神色狡黠而輕鬆。“我們說,您記,會有二十來頁吧;然後我們回到這裡來,把二十頁壓縮成四頁。您明天早晨向我背的就是這四頁,不是那一期《每日新聞》。然後您立即出發,要像個為了消遣而出門的年輕人那樣趕路。
目的是不為人注意。您去見一個大人物。到了那兒,您可得更機靈些了。要把他周圍的人都瞞過,因為他那些秘書、僕人中有投敵的人,他們沿途守候並截住我們的使者。
您隨身帶一封無關緊要的介紹信。
“閣下看您的時候,您把我這只表拿出來,就是這只,我借給您路上用。您拿去帶在身上,現在就換過來吧,把您的表給我。
“公爵會在您的口授下,親自記下您牢記在心的那四頁東西。
“然後,千萬注意,不是在此之前,如果閣下問您,您就把會議情況講給他聽。
“您路上不會寂寞的,在巴黎和這位大臣的住所之間,有人巴不得朝索萊爾神甫打上一槍。這樣一來他的使命便告結束,我看事情也就被大大地耽擱了,因為,我親愛的,我們如何能知道您死了呢?您的熱情總不至于能把您的死訊通知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