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我不得不出來維護他。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在這個年紀上,一個人能在一天的每時每刻都忠於為自己規定的虛偽嗎?
「另一方而,每逢德·拉莫爾小姐用她那藍色的大眼睛表情奇特地盯着我看的時候,諾貝爾伯爵就立即走開。這在我看來頗可疑;他妹妹看中家裡的一個僕人,他不是應該感到氣憤嗎?因為我聽見過德·肖納公爵這樣說過我。」想起這件事,憤怒就取代了任何別的感情。「是這位有怪癖的老公爵喜歡陳舊的語言嗎?」
「反正她很漂亮!」于連繼續想,目光如老虎一般。“我要得到她,然後走開,誰阻止我逃走誰倒霉!
這個念頭成了于連唯一的大事,他不能再想別的事了。他過一天就像過一個鐘頭一樣。
他每時每刻都試圖幹點正經事情,但總是心不在焉,等到一刻鐘以後清醒過來,心又怦怦地跳,腦子裡亂作一團,只想著這個念頭髮愣:「她愛我嗎?」
第十—章女孩子的威力
如果于連不是花時間誇大瑪蒂爾德的美貌,激烈地反抗她的家人與生俱來的、但是她已為了他而忘記的高傲,而是花時間研究一下客廳裡發生的事情,他就會明白她為什麼能主宰她周圍的一切。有人讓她不高興,她就會用一句玩笑懲罰他,她的玩笑那麼有分寸,選得那麼好,表面上那麼得體,來得那麼適時,讓人越想越覺得傷口每時每刻都在擴大。漸漸地,它會變得讓受傷的自尊心感到殘忍。家裡其他人真心渴望的許多東西,她都看不上眼,因此在他們眼裡她總是冷酷無情的。
貴族的客廳,離開以後說說,還是令人愉快的,但也僅此而已;禮貌本身只在開頭幾天還是回事。于連是有體驗的,最初的迷醉過後,跟着來的是最初的驚訝。「禮貌,」于連心想,“不過是舉止不雅引起的憤怒暫時缺席罷了。瑪蒂爾德常常感到厭倦,也許是因為她無處不感到厭倦。
於是,把一句挖苦話磨得尖尖的,就成了她的一種消遣,一種真正的樂趣。”
也許是為了得到比她的長輩、院士和五、六個向她獻慇勤的下屬稍更有趣的犧牲品,她才把希望給了德·克魯瓦澤努瓦侯爵、凱呂斯伯爵和其他兩、三位最高貴的年輕人。對她來說,他們只是挖苦的新對象。
因為我們愛瑪蒂爾德,所以我們痛苦地承認,她接到過他們中間幾位的信,有幾次還寫了回信。我們得趕快補充一句,這個人物乃是時代風尚的一個例外。一般地說,人們不能指責高貴的聖心修道院的學生們不謹慎。
一天,德·克魯瓦澤努瓦侯爵交還給瑪蒂爾德一封相當可能有損名譽的信,那是她頭一天寫給他的。他相信這種高度慎重的表現會使他的事情大有進展。然而,瑪蒂爾德在她的通信中喜歡的恰恰是不謹慎。她的樂趣是拿自己的命運賭博。
她一連六個禮拜不理他。
她拿這些年輕人的信消磨時間,但是據她看,這些信都是一副腔調,總是最深沉、最憂鬱的激情。
「他們全都十全十美,就像是一個人,準備好前往巴勒斯坦,」她對一個表姐妹說。“您還知道比這更乏味的事嗎?這就是我這一輩子要收到的信。這種信大概每隔二十年,根據當時風行的活動的不同,改變一次。它們在帝國時代一定不這樣沒有色彩。
那時候上流社會的年輕人見過或有過一些確實偉大的行動。我的伯父德·N·公爵就去過瓦格拉姆。”
「揮舞戰刀需要什麼樣的才智呢?他們一旦幹過,就老是說個沒完!」瑪蒂爾德的表妹德·聖埃雷迪特小姐說。
“是啊!我喜歡這些故事。參加一次真正的戰役,拿破崙的戰役,有一萬個士兵陣亡,那就證明了一個人的勇敢。身臨險境可以提高靈魂,把它從厭倦中解救出來,我的那些崇拜者似乎都已陷入厭倦,面這種厭倦是傳染的。他們中間有誰想過要有點兒非凡之舉呢?他們都想跟我結婚,想得美!我富有,我父親又會提拔他的女婿。
啊!但願我父親能找到一個稍微有趣些的!”
瑪蒂爾德種人看事的方式尖鋭、鮮明、生動,不免敗壞了她的談吐,正如人們看到的那樣。在她那些如此彬彬有禮的朋友看來,她的一句話往往成了一個污點。如果她不是那麼走紅,他們几乎都會承認,她的言談的色彩有點兒太濃,缺乏女性的細膩。
她呢,她則對充斥着布洛涅森林的那些漂亮騎士太不公正。她瞻望未來並不感到恐俱,那就是一種強烈的情感了,而是感到一種厭惡,這在她那個年紀是很罕見的。
她能夠期望什麼呢?財富,高貴的出身,才智,姿色,據別人說,她也相信,命運之手已把這一切集於她一身了。
這就是這位聖日耳曼區最令人羡慕的女繼承人開始感到跟于連一起散步很偷快時的種種想法。她對他的驕傲感到驚訝,她欣賞這小小平民的機敏。「他會像莫里神甫那樣當上主教的,」她對自己說。
很快,我們的主人公對加的許多想法的那種真誠的、並非假裝的抵制,把她吸引住了;她老是在想,她把那些談話的細枝末節講給女友聽,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道出全貌。
突然間,她恍然大悟:「我得到了愛的幸福,」一天,她對自己說,不可思議的喜悅讓她興奮不已。「我愛上了,我愛上了,這很清楚!在我這個年紀,一個女孩子,美麗,聰明,如果不是在愛情中,能到哪兒去找到強烈的感覺呢?我沒有辦法,我永遠不會對克魯瓦澤努瓦、凱呂斯和所有這些人有愛情。他們是完美的,也許過于完美了,反正他們讓我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