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大人跟他沒有一句話說到彼拉神甫。于連尤其感到驚奇的是主教極其客氣。他想不到如此的文雅竟能與一種如此自然的莊嚴氣派結合在一起。于連看到彼拉神甫正沉着臉不耐煩地等着他,那對比給他的印象尤其深刻。
Quicltibidixerunt?(他們跟您說了些什麼?)”他一看見他就高聲同道。
于連把主教的話譯成拉丁文,越譯越亂。
「說法語吧,重複主教大人的原話,不要增也不要減,」神學院前院長說,口氣嚴厲,態度也十分地不雅。
“一位主教送給一個神學院的年輕學生一份多麼奇特的禮物呀!他說,一邊翻着精美的塔西陀全集,燙金的切口似乎使他感到厭惡。
兩點鐘響了,他聽完詳細彙報,讓心愛的學生回房間了。
「把您的塔西陀的第一卷留給我,那上面有主教大人的贊語,」他對於連說,「我走後,這一行拉丁文將是您在這所學校裡的避雷針。Erittibi,filimi,successormeustamquamleoquoerensquemdevoret.(因為對你來說,我的兒子,我的繼任者將是一頭狂暴的獅子,它將尋找可以吞食的人。)」
第二天早晨,于連在同學們和他說話的方式中發現了一樁奇怪的事情。他於是便不多說話了。「看,」他想,“這就是彼拉神甫辭職的後果。整個學院都知道了,我被看作是他的寵兒。
在這種方式中一定含有侮辱。”不過,他看不出來。相反,他沿走廊碰見他們,他們的眼中沒有了仇恨。“這是怎麼回事?這肯定是個圓套。
可別讓他們鑽空子啊。”最後那個維裡埃來的小修士笑着對他說:「Cor-neliiTacitioperaomnia(塔西陀全集)。」
這句話讓他們聽見了,他們於是爭相恭維他,不僅僅是因為他從主教那兒得到這份精美的禮物,也因為他榮幸地與主教談話達兩個鐘頭之久。他們連最小的細節都知道。從此,不再有嫉妒,他們卑怯地向他獻慇勤:卡斯塔奈德神甫頭一天還最為無禮地對待他,也來輓住他的胳膊,請他吃飯。
于連本性難移,這些粗俗的人的無禮曾經給他造成許多痛苦,他們的卑躬屈膝又引起他的厭惡,一絲兒快樂也沒有。
快近中午,彼拉神甫向學生們告別,少不了又—番嚴厲的訓話。「你們想要世間的榮譽,」他對他們說,「社會上的一切好處,發號施令的快樂,還是永恆的獲救?你們中間學得最差的只要睜開眼睛就能分清這兩條路。」
他一走,那些耶穌聖心派的教徒就到小教堂去唱TeDeum。神學院裡沒有人把前院長的訓話當回事兒。「他對自己被免職極感不快,」到處都有人這麼說,神學院的學生中沒有一個人會天真地相信有人會自願辭去一個與那麼多大施主有聯繫的職位。
彼拉神甫住進貝藏松最漂亮的旅館,藉口有事要辦,想在那兒住兩天,其實他什麼事也沒有。
主教請他吃過飯了,為了打趣代理主教,還竭力讓他出風頭。吃飯後甜點時,傳來一個奇怪的消息,彼拉神甫被任命為距首都四法裡遠的極好的本堂區N……的本堂神甫。善良的主教真誠地祝賀他。主教把整個這件事看成是一場玩得巧妙的遊戲,因此情緒極好,極高地評價了神甫的才能。
他給了他一份用拉丁文寫的、極好的證明書,並且不讓竟敢提出異議的德·福利萊神甫說話。
晚上,主教在德·呂班普萊侯爵夫人處盛讚彼拉神甫。這在貝藏松的上流社會中是一大新聞;人們越猜越糊塗,怎麼會得到這樣不尋常的恩寵。有人已經看見彼拉神甫當了主教了。最精明的那些人認為是德·拉莫爾先生當了部長了,所以那一天敢於嘲笑德·福利萊神甫在上流社會作出的跋扈神態。
第二天早晨,彼拉神甫去見審理侯爵案子的法官們,人們几乎在街上尾隨他,商人們也站在自家店舖的門口。他第一次受到禮貌的接待。嚴厲的詹森派信徒對他看到的這一切非常憤怒,跟他為侯爵挑選的那些律師們仔細地討論了一番,就啟程去巴黎,只有兩、三個中學時代的朋友一直送他到馬車旁,對馬車上的紋章讚歎不己。他一時糊塗,竟對他們說,他管理神學院十五年,離開貝藏松時身上只有五百二十—法郎積蓄。
這幾位朋友流着淚擁抱了他,私下卻說:「善良的神甫本可以不說這謊話,這也太可笑了。」
庸俗的人被金錢之愛矇住眼睛,本不能理解,彼拉神甫正是從他的真誠中汲取必須的力量,六年中單槍匹馬地反對瑪麗·阿拉科克、耶穌聖心派、耶穌會士們和他自己的主教的。
第三十章野心家
德·拉莫爾侯爵接待彼拉神甫,毫無那種大貴人常有的繁文縟節,這等繁文縟節看上去彬彬有禮,但明眼人一望便知是多麼地傲慢無禮。那是浪費時間,而侯爵在一些大事中已捲入很深,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六個月來,他一直忙於策劃,想讓國王和全國接受某種內閣,這內閣出於感激,會讓他當上公爵。
多年以來,侯爵始終要求他的律師就他在弗朗什-孔泰的官司寫一份清晰準確的報告,然而竟不可得。那位有名的律師自己都弄不明白,如何能給他解釋清楚呢?
神甫給了他一方紙片,一切就都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