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那麼強硬,于連此時那麼虛弱,不容他不離開。「她一直在恨我,」他想到德爾維夫人,自言自語道。
這時,教堂裡響起遊行隊伍前排的教士們哼哼呀呀的歌聲,他們回來了。夏斯—貝爾納神甫叫了于連好幾聲,他沒有聽見,他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從一根大柱子後面拖了出來。于連躲在那裡,半死不活。神甫想把他介紹給主教。
「您不舒服,我的孩子,」神甫見他那麼蒼白,几乎走不動路;「您幹活兒太多了。」神甫把胳膊伸給他。「來,坐在這張灑聖水的小凳子上,在我背後,我擋着您。」此時他們正在大門一側。
「您放心,還有二十分鐘主教大人才露面呢。努力恢復您的精神,他經過時,我扶您起來,我雖年老但還強壯有力。」
但是主教經過時,于連抖得那麼厲害,夏斯神甫只好放棄引見他的打算。
「別太難過了,」他對他說,「我還會找到機會的。」
晚上,他讓人給神學院的小教堂送來十斤蠟燭,說是于連細心和熄滅蠟燭動作迅速節省下來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可憐的孩子自己也熄滅了,自從見到德·萊納夫人,他的腦海裡已是一片空白。
第二十九章第一次提升
大教堂裡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于連一直沉浸在幽深的夢幻之中,久久不能解脫,一天早晨,嚴厲的彼拉神甫打發人來叫他。
“瞧,夏斯-貝爾納神甫寫信來了,說您的好話呢。總的來說,我對您的行為相當滿意。您極不謹慎,甚至輕率冒失,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不過到目前為止,您的心是善良的,甚至是寬洪大量的,智力過人。總之,我在您身上看到了一星不容忽視的火花。
「我工作了十五年,就要離開這幢房子了:我的罪過是讓神學院的學生們自由判斷,沒有保護也沒有破壞您在告罪亭裡對我說的那個秘密組織。我走之前,想為您做點事情,要不是有根據在您房間發現的阿芒達·比奈的地址所作的揭發,此事我兩個月之前就該做了,您理應得到。我讓您作《新約》和《舊約》的輔導教師。」
于連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真想跪下,感謝天主;但是他油然而生另一種更為真實的感情。他走近彼拉神甫,拿起他的手,舉到自己的唇邊。
「這是幹什麼?」彼拉神甫生氣地叫道;然而,于連的眼睛比行動表明了更多的東西。
彼拉神甫驚奇地望着他,彷彿一個多年來已不慣于面對細膩的感情的人一樣。這種注視泄露了院長的真情,他的聲音變了。
“好吧!是的,我的孩子,我對你很有感情。上天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本該公正無私,對人既無恨亦無愛。你的一生將是艱難的。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某種使俗人不悅的東西。嫉妒和誹謗將對你窮追不捨。無論天主將你放在什麼地方,你的同伴都不會不懷着僧恨看著你;如果他們裝作愛你,那是為了更有把握地出賣你。對此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隻向天主求助,他為了懲罰你的自負而使你必須受人憎恨;你的行為要純潔,我看這是你唯一的指望。
如果你以一種不可戰勝的擁抱堅持真理,你的敵人遲早會狼狽不堪的。”
于連那麼久沒有聽到過友愛的聲音了,不禁淚如雨下,我們應該原諒他的軟弱。彼拉神甫朝他張開臂膀,這時刻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甜蜜的。
于連欣喜若狂;這是他得到的第一次提升;好處是巨大的。要想象這些好處,須得曾經被迫幾個月內不得片刻的獨處,並且跟一些至少是討厭的而大部分是不堪忍受的同學直接接觸。單單他們的吵嚷就足以使體質脆弱的人神經錯亂。這些吃得飽穿得暖的鄉下人,只有在使出兩肺的全部力量大叫才能感到那種吵吵閙閙的快樂,才能覺得表達得完全。
現在於連單獨用餐,或者差不多,比其他學生晚一個鐘頭。他有花園的鑰匙,園中無人的時候可以進去散步。
于連大感驚異,發覺人家不那麼恨他了;他原本料到會有加倍的仇恨呢。他不願意人家跟他講話,這種秘而不宣的願望仍嫌太明顯,給他招來不少敵人,現在不再標志著一種可笑的高傲了。在他周圍那些粗俗的人眼裡,這是他對自己的職位的一種恰如其分的感覺。仇恨明顯減少,尤其在變成他的學生的那些最年輕的同學中間,他待他們也是彬彬有禮的。
漸漸地,他居然也有了擁戴者,叫他馬丁·路德已經是不得體的了。
然而,說出他的敵友的名字,有什麼用呢?所有這一切都是醜惡的,圖畫越真實就越醜惡。不過,他們是民眾的唯一的道德教師,沒有了他們,民眾會變成什麼呢?報紙難道能夠代替本堂神甫嗎?
于連就任新職以後,神學院院長裝作沒有證人在場就絶不跟他講話。這種作法對先生對弟子都是一種謹慎,但尤其是一種考驗。彼拉是個嚴厲的詹森派,他的不變的原則是:您認為一個人有才能嗎?那就對他希望的一切、對他所做的一切設置障礙吧。如果他的才能是真的,他就一定會推倒或繞過障礙。
狩獵的季節到了。富凱心血來潮,以于連的父母的名義給神學院送來一頭鹿和一頭野豬。兩頭死獸擺在廚房和食堂之間的過道上。神學院的學生吃飯時從那裡經過,都看見了。
這成了好奇心的大目標。野豬雖然是死的,也把那些最年輕的學生嚇了一跳,他們摸摸它的獠牙。整整一個禮拜,大家不談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