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先生,我是熱羅尼莫先生。這裡有一封信,是那不勒斯大使的隨員博威齊騎士在我動身前交我帶給您的;」熱羅尼莫先生神情愉快,又望着德·萊納夫人說:「九天前,夫人,您的表兄我的好友博威齊先生說您會說意大利語。」
那不勒斯人的好興緻一下子使這個愁悶的夜晚變得歡樂愉快。德·萊納夫人一定要請他吃夜宵。她讓全家人都動起來了,她無論如何要讓于連忘掉一天之內在他耳朵響過兩次的那個密探的稱呼。熱羅尼莫先生是個有名的歌唱家,很有教養,又很快活,在法國,這兩種品質已不大能並存了。
夜宵後,他和德·萊納夫人唱了段二重唱。他講的故事也很迷人。凌晨一點鐘,于連讓孩子們去睡覺,他們都嚷嚷起來。
「再講一個故事,」老大說。
「這是我自己的故事,少爺,」熱羅尼莫說。“八年前,我像你們一樣是那不勒斯音樂學院的一個年輕學生,我的意思是說像你們一樣大;但是,我可沒有這個榮幸,做美麗的維裡埃市市長的兒子。
這句話讓德·萊納先生嘆了口氣,他望瞭望妻子。
「贊卡萊利先生,」年輕的歌唱家繼續說,稍微誇大了他的口音,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贊卡萊利先生是一個極其嚴厲的老師。學院裡大家都不喜歡他,可是他希望大家一舉一動都彷彿喜歡他似的。我是能出校門就出校門,我去聖卡利諾小劇場,在那裡可以聽到天仙般的音樂:但是,天哪!我怎麼才能湊足八個蘇買一張正廳的座呢?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呀,」他看了看孩子們,孩子們笑了。“喬瓦諾先生,聖卡利諾小劇場的經理,聽我唱歌。
那時我十六歲,他說:『這孩子可是個寶貝呀。』
“『你原意我僱你嗎,親愛的朋友?』他來對我說。
“『您給我多少錢?』
“『一個月四十杜卡托。』先生們,這是一百六十法郎呀。我以為看見天開了。
“我對喬瓦尼說:『可怎麼讓贊卡萊利先生放我走呢?』
「『讓我去辦』!」
「讓我去辦!」老大喊道。
“正是,我的少爺。喬瓦尼先生對我說:『親愛的,先來簽一份合同。』我簽了字,他給了我三杜卡托。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然後他告訴我該做什麼。
“第二天,我求見可怕的贊卡萊利先生。他的老僕人讓我進去。
“『找我幹什麼,壞小子?』贊卡萊利說。
“『老師!』我說,『我對我的過失感到後悔,我再也不翻鐵欄桿離開學院了。我要加倍努力學習。』
“『要不是我怕毀了我見過的最美的男低音,我早就把你關上十五天了,只給麵包和水,小流氓!』
“『老師,』我說,『我將成為全院的榜樣,請相信我。但是我向您求一個恩典,如果有人來求我到外面唱歌,替我拒絶他。求求您,說您不能同意。』
“『見鬼,誰會要您這樣一個壞蛋?難道我會允許你離開音樂學院嗎?你想取笑我嗎?滾!滾!』他一邊說一邊要朝我屁股上踢一腳,『不然的話,當心去啃乾麵包蹲監獄。』
“一小時以後,喬瓦尼先生到院長家:
“『我來求您成全我,』他對他說,『把熱羅尼莫給我吧。讓他到我的劇場去唱歌,今年冬天我就能嫁女兒了。』
“『您要這個壞蛋幹什麼?』贊卡萊利對他說,『我不願意,您得不到他,再說,就是我同意,他也不會離開音樂學院的,他剛對我發過誓。』
“『如果只關係到他的個人意願,』喬瓦尼嚴肅地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我的合同,『歌唱合同!這是他的簽字。』
“贊卡萊利勃然大怒,一個勁兒地搖鈴叫人:
『把熱羅尼莫趕出音樂學院!』他叫道,暴跳如雷。就這樣,我被趕出來了,可我哈哈大笑。當天晚上,我唱了一首莫蒂普利科詠歎調。小丑想結婚,掰着指頭計算成家需要的東西,老是算不清楚。”
「啊!先生,請您給我們唱唱這支詠歎調吧,」德·萊納夫人說。
熱羅尼莫唱了,大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直到凌晨兩點鐘,熱羅尼莫先生才去睡覺,他的優雅的舉止、他的快活與隨和,迷住了這家人。
第二天,德·萊納先生和德·萊納夫人給了他幾封入宮所需要的介紹信。
「這麼說,到處都有虛假,」于連說,「看看熱羅尼莫先生,他要去倫敦接受一個薪俸六萬法郎的工作。沒有絲卡利諾劇場的經理的手腕,他那神奇的聲音也許晚十年才能為人所知和欣賞……真的,我寧肯做熱羅尼莫而不做萊納。他在社會上不那麼尊貴,但他沒有像今天的招標那樣的煩惱,而且他的生活是快樂的。」
有一件事情使于連感到驚奇:在維裡埃德·萊納先生的房子裡度過的寂寞的幾星期,對他來說竟成了一段幸福的時光。他只是在人家邀請他參加的宴會上才感到厭惡,才有令人不快的想法。在這座寂寞的房子裡,他不是可以讀、寫、思考而不受打擾嗎?他可以沉入非非之想而不必時時研究一顆卑鄙靈魂的活動並用虛偽的言或行去對付。
「難道幸福離我這麼近嗎?……這樣的生活所需甚少;我可以選擇,或者娶愛麗莎,或者與富凱合夥……一個旅行者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坐在山頂休息,其樂無窮。可要是強迫他永遠休息,他會感到幸福嗎?」
德·萊納夫人的腦子裡有了一些死纏着她不放的念頭。她下過決心,但還是把招標的內幕向于連合盤托出。「這麼一來,他會讓我忘記我的所有誓言!」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