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維裡埃受到普遍的敬重,而且猶敢說受之無愧。我在宗教儀式隊伍中走在華蓋之下,挨着本堂神甫先生和市長先生。在重大場合,我手捧自費購買的大蠟燭。這一切皆有證明,保存在巴黎的財政部。
我向侯爵先生請求維裡埃的彩票局,該局無論如何將很快成為空缺,因為主持人病得很重,而且在選舉中投錯了票,等等。
德·肖蘭
在這份請求書邊上的空白處,有德·穆瓦羅親筆簽署的意見,起首一行是:
「我昨日有幸談及提出此項請求的這位好人,等等。」
「這樣,連肖蘭這笨蛋都向我指出應該走的路,」于連心想。
國王路過維裡埃,國王、阿格德主教、德·拉莫爾侯爵、一萬瓶葡萄酒、穆瓦羅的可憐的墮馬(他希望得到一枚勛章,墮馬後一個月才出門),相繼成為無數謊言、愚蠢的解釋、可笑的爭論,等等,等等的目標,而一周之後,仍有一件事大家議論紛紛,那就是極其卑鄙地把于連·索萊爾,一個木匠的兒子,突然塞進儀仗隊。關於這件事,應該聽聽那些富有的印花布製造商們說些什麼,他們可是晚上早晨都在咖啡館裡喊破了嗓子鼓吹平等。這個高傲的女人,德·萊納夫人,這件可惡的事就是她干的。理由?小索萊爾神甫那一雙美麗的眼睛和如此嬌嫩的臉蛋兒就足夠了。
回到韋爾吉不久,孩子中最小的一個,斯坦尼斯拉—克薩維埃,發起燒來。德·萊納夫人一下子陷入可怕的悔恨。她第一次持續地責備自己的愛情;彷彿出了奇蹟,她似乎明白了她被拖進一個多麼巨大的錯誤之中。儘管她有一種篤信宗教的性格,然而在此之前她還從未想過她所犯的罪孽在天主眼中是多麼深重。
過去在聖心修道院時,她狂熱地愛過天主;眼下,她又狂熱地懼怕他。在她的恐懼中沒有任何理性的東西,這就使撕裂着她的靈魂的鬥爭變得更加可怕。于連發現,跟她稍微講點道理,非但不能使她平靜,反而使她發怒;她從中看見的是地獄的語言。然而,于連自己也很喜歡小斯坦尼斯拉,他跟她談談他的病,就受到歡迎,因為病情很快變得嚴重。
這時,持續不斷的悔恨甚至使德·萊納夫人失去了睡眠的能力;她整天鐵着臉不說話,倘若她一開口,那肯定是向天主和世人坦白她的罪孽。
「我求您,」他們倆單獨在一起時,于連對她說,「別跟任何人說;把您的痛苦只講給我一個人聽吧。如果您還愛我,就別說,您的話不能讓我們的斯坦尼斯拉退燒。」
然而他的安慰毫無效果;他不知道德·萊納夫人腦子裡想的是,要平息嫉妒的天主的憤怒,必須要麼恨于連,要麼眼看著兒子死掉。因為她覺得她不能恨她的情夫,所以她才這樣地痛苦。
「離開我吧,」一天她對於連說,「看在天主的份上,離開這座房子吧:您在,我的兒子就會死。」
「天主懲罰我,」她又低聲補充道,「他是公正的;我崇拜他的公平;我的罪孽是可怕的,我不曾受過良心的責備!那就是背棄上帝的第一個跡象:我應該加倍地受到懲罰。」
于連被深深地打動了,他從中既看不到虛偽,也看不到誇張。“她相信愛我就要了她兒子的命,然而這可憐的女人愛我勝過愛她的兒子。我不能再懷疑了,她會因悔恨而死。這就是高尚的感情啊。
可是我這樣窮,這樣沒有教養,這樣無知,有時舉止這樣粗魯,怎麼會激起這樣—種愛情呢?”
一天夜裡,孩子病得不行了。快到凌晨兩點鐘的時候,德·萊納先生來看他。孩子燒得厲害,滿臉通紅,認不出他的父親了。突然,德·萊納夫人撲倒在丈夫腳下:于連看出她就要把一切都說出來了,就要把自己永遠地毀掉了。
幸虧這奇怪的舉動使德·萊納先生感到厭煩。
「得了!得了!」他說著就走了。
「不,你聽我說,」他的妻子跪在他面前喊道,竭力拉住他。“我告訴你全部事實真相。是我殺了我的兒于。我給了他生命,我又要了回來。
上天懲罰我,在天主的眼裡,我犯了謀殺罪。我應該毀掉我自己,羞辱我自已;也許這犧牲會平息天主的怒火。”
如果德·萊納先生是個有想像力的人,他就什麼都知道了。
「胡思亂想。」他推開想要抱住他的雙膝的妻子,大聲說,“全是胡思亂想!于連,天一亮就派人去叫醫生。
他回去睡覺了。德·萊納夫人跪倒在地,快要昏過去了,于連想扶她,被她猛地推開。
于連獃住了。
「這就是通姦啊!」他心裡說……「難道那些如此狡猾的教士們可能……是對的嗎?他們犯了那麼多罪倒有了特權通曉真正的犯罪理論?多奇怪啊!……」
在德·萊納先生離開以後的二十分鐘裡,于連—直看著他心愛的女人頭倚在孩子的小床上,一動不動,几乎不省人事。“看哪,一個聰明絶頂的女人,因為認識了我,就不幸到了極點。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過得很快。我能為她做什麼呢?應該決定了。我個人已無關緊要。那些人和他們庸俗乏味的裝腔作勢,與我何干?我能為她做什麼呢?……離開她?可這是讓她一個人忍受最可怕的痛苦的折磨啊。
這個木頭丈夫不但幫不了她,還會害她。他會因為粗魯而對她說出沒心肝的話;她會發瘋,會從窗口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