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可是他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其餘的都不顧了:第九排的第一名騎士是個很漂亮的小伙子,身材瘦削,開始大家沒認出他是誰。很快,有人發出憤怒的喊叫,有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出現了普遍的轟動。人們認出這個騎在瓦勒諾先生的諾曼底馬上的年輕人就是小索萊爾,木匠的兒子。大家齊聲譴責市長,特別是那些自由黨人。
怎麼,這個裝扮成神甫的小工人做了他的小崽子們的家庭教師,他就敢把他選作儀仗隊員,而把某某先生和某某先生排除在外,這些人可都是有錢的製造商啊!「這些先生,」一位銀行家的太太說,「應該當眾羞辱一番這個糞堆裡出生的、傲慢無禮的小東西。」「他很陰險,而且帶著刀,」旁邊一個男人說,「得提防着點,他會拿刀砍他們的臉的。」
貴族圈子裡的議論更危險。太太們尋思,這種極端的失禮是不是市長一個人的事。一般來說,他們還是承認他對出身不好是蔑視的。
于連引起紛紛議論之際,正是他感到最為幸福之時。他生來膽子大,騎在馬上比這座山城大部分年輕人都來得好。他從女人們的眼睛裡看出她們說的是他。
他的肩章比別人的亮,因為是新的。他的馬每每直立,他達到了快樂的頂點。
行至古城牆附近,那門小炮的響聲驚了馬,馬出了列,這時他的幸福簡直沒了邊兒了。大出意外,他竟沒有摔下來,他從此覺得自己是個英雄。他是拿破崙的副官,正向敵人的炮兵陣地衝鋒。
有一個人比他更幸福。她先是從市政廳的一個窗口看見他經過,然後登上敞篷四輪馬車,飛快地繞個大彎兒,于連的馬出列時,她正趕到,嚇得一陣哆嗦。最後,她的馬車出另一座城門,一路飛奔,趕到國王要經過的大路上,在二十步外,裹在一片高貴的塵土中,跟着儀仗隊。市長榮幸地向陛下致詞,一萬農民高呼:「國王萬歲!」一小時之後,國王聽完所有的致詞要進城了,那門小炮又開始急速發射。
可是緊接着出事了,出事的不是那些在萊比錫和蒙米拉伊經受過考驗的炮手們,而是未來的市長第一助理德·穆瓦羅先生。他的馬把他輕輕地擱進了大路上僅有的一個泥坑裡,一片混亂由此而起,因為必須把他從泥坑里拉出來,好讓國王的車子通過。
國王陛下在美麗的新教堂下車,這一天教堂把它所有的深紅色幔帳都掛上了。國王要用晚餐,餐畢立即登車去瞻仰聖克雷芒的遺骨,國王一到教堂,于連就飛馬奔向德·萊納先生的府邸。在那兒,他嘆着氣換下那漂亮的天藍色制服、刀和肩章,穿上已經磨損的小黑衣服。他又騎上馬,不一刻便到了座落在一座極美麗的小丘頂上的博萊—勒歐。
「狂熱使這些農民的人數越來越多了,」于連想。「維裡埃擠得寸步難行,這座古老的修道院周圍也有一萬多人。」修道院有一半毀于革命時期對文物的破壞,復闢後重新修復,顯得更加壯麗,而且人們已經開始談論奇蹟了。于連找到謝朗神甫,神甫狠狠責備了他一頓,交給他一件黑道袍和一件白法衣。
他急忙穿上,跟着謝朗先生去見年輕的阿格德主教。這主教是德·拉莫爾先生的一個侄兒,新近才任命,負責帶領國王瞻仰遺骨。可是到處也找不到這位主教。
教士們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在舊修道院陰暗的、哥特式的迴廊裡等着他們的首領。一共召集了二十四位本堂神甫,用來代表一七八九年以前由二十四位議事司鐸組成的博萊—勒歐的教務會。主教的年輕讓本堂神甫們慨嘆了三刻鐘,然後他們想應該讓教長先生先去找主教大人,提醒他國王即將駕到,是到祭壇去的時候了。
謝朗先生的高齡使他成為教長,他雖然還在生於連的氣,還是示意他跟上。于連的法衣非常合身。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樣的教士梳理方法,他那—頭美麗的捲髮居然變得又平又直;可是由於一時疏忽,他那道袍的長褶下面露出了儀仗隊員的馬刺,這使謝朗先生更加惱怒。
到了主教的套房,幾個身材高大、打扮得花裡胡哨的仆從愛搭不理地回答老本堂神甫,主教大人不見客。他想解釋一下,作為博萊—勒歐的尊貴的教務會的教長,他有特權隨時面見負責主祭的主教,可他們根本不當回事兒。
仆從的無禮激起了于連的傲氣。他開始沿老修道院的宿舍一間間地跑,遇門便推。有一扇很小的門,他一使勁,開了。他進了一個小房間,裡面有幾位身着黑衣、脖子上掛着鏈子的主教大人的隨身僕人,這些先生們見他神色匆匆,以為是主教叫來的,就放他過去。
他走了幾步,進入一間哥特式大廳,廳內極陰暗,牆上全鋪着黑色橡木的護壁板;尖拱形的窗戶,除了一扇之外,全部用磚頭堵死。磚砌得很粗糙,沒有一點遮掩,與護壁板的古色古香形成可悲的對比。這間大廳在勃艮第的考古學家中很有名,它是大膽夏爾公爵于一四七
0年為了贖一樁什麼罪而修建的,它的寬大的兩側佈滿雕刻精細的木質神職禱告席。那上面還可以後到用各種顏色的木頭鑲嵌的圖畫,表現出《啟示錄》中所有神秘的事情。
裸露的磚,依舊很白的灰,破壞了大廳的富麗,令人傷感,深深地觸動了于連。他默默地站住了。大廳的另一端,唯一的一扇漏進光線的窗子旁,他看見一架桃花心木框的活動鏡子。一個年輕人,身着紫袍和鑲花邊的白法衣,但光着頭,站在離鏡子三步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