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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春同林婉如這日聞得明日就要放榜,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發愁。二人同由秀英,田舜英同房。到晚,秀英、舜英先自睡了。小春同婉如吃了幾杯酒,和衣倒在床上,思來想去,那裡睡得著,只得重複起來;坐在對面,又無話說。好容易從二更盼到三鼓,盼來盼去,再也不轉四更,只好房裡走來走去。彼此思思想想,不是這個長吁,就是那個短嘆,一時想到得中樂處,忽又大笑起來;及至轉而一想,猛然想到落第苦處,不覺又硬咽起來,登時無窮心事,都堆胸前,立也不好,坐也不好,不知怎樣才好。
秀英被他二人吵的不時驚醒。那時已交四更,秀英只得坐起道:「二位姐姐也該睡了!妹子原因他們那邊都喜夜裡談天,每每三四更不能睡覺,妹子身弱禁不起熬夜,又不能因我一人禁止眾人說話,所以同舜英妹妹搬過這邊。幸喜二位姐姐疼顧妹子,上床就睡,從未深夜談天,因而妹子咳嗽也就好些,正在感激。那知二位姐姐平素雖不談天,今日忽要一總發泄出來:剛纔一連數次,睡夢中不是被這位姐姐哭醒,就是被那位姐姐笑醒,心裡只覺亂跳;並且那種嘆息之聲,更令人聞之心焦。尤其令人不解的:哭中帶笑,笑中有哭,竟是憂歡莫辨、哭笑不分的光景,請問二位姐姐:有何心事,以至于此?」
舜英聽了也坐起道:「他們那有甚麼心事!不過因明日就要放榜,得失心未免過量,以致弄的忽哭忽笑,醜態百出。」秀英道:「既因放榜,為何又哭又笑呢?」舜英道:「他若昧了良心,自然要笑;設或天良發現,自然要哭了。」秀英道:「妹妹此話怎講?」
舜英道:「他既得失心重,未有不前思後想:一時想起自己文字內中怎樣練句之妙,如何掃藻之奇,不獨種種超脫,並且處處精神,越思越好,愈想愈妙,這宗文字,莫講秦、漢以後,就是孔門七十二賢也做我不過,世間那有這等好文字!明日放榜,不是第一,定是第二。如此一想,自然歡喜要笑了。姐姐!你說這宗想頭豈非昧了良心麼?及至轉而一想,文字雖佳,但某處卻有字句欠妥之處,又有某處用意錯謬之處,再細推求,並且還有許多比屁還臭、不能對人之處,竟是壞處多,好處少,這樣文字,如何能中!如此一想,自然悶恨要哭了。姐姐!你說這宗忖度豈非良心發現麼?」
秀英道:「妹妹這話未免太過,二位姐姐斷非如此。」小春道:「舜英姐姐安心要尖酸刻薄,我也不來分辯,隨他說去。但秀英姐姐乃我們姐妹隊中第一個賢慧人,將來卻與這個刻薄鬼一同於歸,那裡是他對手!」婉如道:「說話過于尖酸,也非佳兆,第一先與壽數有礙。俺勸姐姐少說幾句,積點壽,也是好的。」秀英道:「二位姐姐,你聽!鷄已啼過幾遍,只怕已轉五更,再要不睡,天就亮了。」婉如道:「二位姐姐只管請睡。俺們已托九公去買題名錄,他于二更去的,大約少刻就可回來。」
話言未畢,只聽遠遠的一陣喧嚷,忽然響了一聲大炮,振的窗欞亂動。外面仆婦丫環俱已起來,原來報喜人到了。婉如開了房門。小春即命丫環去找多九公,誰知二門鎖還未開,不能出去。只聽又是一聲炮響,二人只急的滿房亂轉。小春剛命丫環去催鑰匙,忽又大炮響了兩聲。婉如道:“共響四炮,這是『四海昇平』。外面如此熱閙,你們二
位也該升帳了。「秀英笑道:」二休姐姐真好記性!咋日大家因議放炮,講定二門不准開,必須報完天亮方開;怎麼此時要討鑰匙?豈非反覆不定麼?你聽,又是一炮,共成『五穀豐登』。「小春道:」我只顧發急,把昨日的話也忘了,原來放炮也是昨日議的。
其中怎樣講究,此時心裡發慌,也想不出。姐姐可記得?「婉如道:」昨日何嘗議論放炮!這是你記錯了。只顧說話,接連又是三炮,這叫做『大椿以八百歲為春』。「舜英笑道:」又是兩響,可謂『十分財氣』了。「秀英道:」妹子只當小春姐姐記性不好,誰知婉如姐姐記性更醜。昨日議論放炮,還是你極力贊成,怎麼此時倒又忘了?你聽!
接連又是五炮,恰好湊成骨牌名,是『觀燈十五』。「婉如道:」究竟怎樣議的?妹子實實想不出。「秀英道:」昨日公議:如中一人,外面即放一炮;倘中殿元,外加百子炮十掛。所有報單,統俟報完,二門開放,方準呈進。如今又是三炮,已有『羅漢之數』了。「婉如道:」若是這樣,俺們四十五人須放四十五炮了。早知這樣氣悶,昨日決不隨同定議。若不如此,今日中一名報一名,豈不放心?如今也不知那位先中,也不知誰還未中,教人心裡上不上、下不下,不知怎樣才好。此時又響了六炮,共是『二十四番花信』了。「舜英道:」你聽!這四聲來的快,恰恰湊成『雲合二十八將』。“
小春道:“怎麼他們眾姐妹都不出來,大約同我們一樣,也在那裡掐著指頭數哩;
只等四十五炮齊全,他才跳出哩。你聽!又是兩炮,共成『兩當十五之年』了。「秀英道:」此話怎講?「小春道:」難為姐姐還是博學,連這出處也不知?這是當日有位才子做『三十而立』破題有此一句,叫做『兩當十五之年,雖有板凳椅子而不敢坐焉』。“
婉如道:「接連又是三響,到了『三十三天』了。還有十二炮,你的菩薩!你快快放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