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武大自去央了間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樓來,擺在桌上,無非是些魚肉果菜之類,隨即燙酒上來。
武大叫婦人坐了主位,武松對席,武大打橫。三個人坐下,武大篩酒在各人面前。那婦人拿起酒來,道:「叔叔,休怪沒甚管待,請酒一杯。」武松道:「感謝嫂嫂。休這般說。」
武大直顧上下篩酒燙酒,那裡來管別事,那婦人笑容可掬,滿口兒道:「叔叔,怎地魚和肉也不吃一塊兒?」揀好的遞將過來。武松是個直性的漢子,只把做親嫂嫂相待。誰知那婦人是個使女出身,慣會小意兒。武大又是個善弱的人,那裡會管待人。那婦人吃了幾杯酒,一雙眼只看著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過,只低了頭不恁麼理會。
當日吃了十數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二哥,再吃幾杯了去。」武松道:「只好恁地,卻又來望哥哥。」都送下樓來。那婦人道:「叔叔,是必搬來家裡住;若是叔叔不搬來時,教我兩口兒也吃別人笑話。親兄弟難比別人。大哥,你便打點一間房請叔叔來家裡過活,休教鄰舍街坊道個不是。」武大道:「大嫂說得是。二哥,你便搬來,也教我爭口氣。」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說時,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來。」那婦人道:「叔叔,是必記心,奴這裡專望。」
武松別了哥嫂,離了紫石街,逕投縣裡來,正值知縣在廳上坐衙。武松上廳來稟道:「武松有個親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欲就家裡宿歇,早晚衙門中聽候使喚,不敢擅去,請恩相鈞旨。」知縣道:「這是孝悌的勾當,我如何阻你;你可每日來縣裡伺候。」
武松謝了,收拾行李鋪蓋。有那新制的衣服並前者賞賜的物件,叫個土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裡。那婦人見了,卻比半夜裡拾金寶的一般歡喜,堆下笑來。武大叫個木匠,就樓下整了一間房,鋪下一張床,裡面放一條桌子,安兩個杌子,一個火爐。武松先把行李安頓了,分付土兵自回去,當晚就哥嫂家裡歇臥。
次日早起,那婦人慌忙起來燒洗麵湯,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幘,出門去縣裡畫卯。那婦人道:「叔叔,畫了卯,早些個歸來吃飯,休去別處吃。」武松道:「便來也。」逕去縣裡畫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裡。那婦人洗手剔甲,齊齊整整,安排下飯食。三口兒共桌兒吃,武松吃了飯,那婦人雙手捧一盞茶遞與武松吃。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寢食不安。縣裡撥一個土兵來使喚。」那婦人連聲叫道:「叔叔,卻怎地這般見外?自家的骨肉,又不服侍了別人。便撥一個土兵使用,這廝上鍋上灶也不乾淨,奴眼裡也看不得這等人。」武松道:「恁地時,卻生受嫂嫂。」
話休絮煩。自從武松搬將家裡來,取些銀子與武大,教買餅饊茶果,請鄰舍吃茶。眾鄰舍鬥分子來與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與嫂嫂做衣裳。那婦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與奴家,不敢推辭,只得接了。」
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裡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賣炊餅。武松每日自去縣裡畫卯,承應差使。不論歸遲歸早,那婦人頓羹頓飯,歡天喜地,服侍武松,武松倒過意不去。那婦人常把些言語來撩撥他,武松是個硬心直漢,卻不見怪。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過了一月有餘,看看是十二月天氣。連日朔風緊起,四下里彤雲密佈,又早紛紛揚揚飛下一天大雪來。當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氣不止。
次日武松清早出去縣裡畫卯,直到日中未歸。武大被這婦人趕出去做買賣,央及間壁王婆買下些酒肉之類,去武松房裡簇了一盆炭火,心裡自想道:「我今日着實撩鬥他一撩鬥,不信他不動情。……」
那婦人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等着,只見武松踏着那亂瓊碎玉歸來。那婦人揭起帘子,陪着笑臉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謝嫂嫂憂念。」入得門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那婦人雙手去接。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自把雪來拂了,掛在壁上;解了腰裡纏帶,脫了身上鸚哥綠紵絲衲襖,入房裡搭了。
那婦人便道:「奴等一早起。叔叔,怎地不歸來吃早飯?」武松道:「便是縣裡一個相識,請吃早飯。卻才又有一個作杯,我不奈煩,一直走到家裡來。」那婦人道:「恁地;叔叔向火。」武松道:「好。」便脫了油靴,換了一雙襪子,穿了暖鞋;掇個杌子自近火邊坐地。那婦人把前門上了拴,後門也關了,卻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裡來,擺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