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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聽說:原來武大與武松是一母所生兩個。武松身長八尺,一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不恁地,如何打得那個猛虎?這武大郎身不滿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起他一個諢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那清河縣裡,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喚做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記恨於心,卻倒陪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自從武大娶得那婦人之後,清河縣裡有幾個奸詐的浮浪子弟們,卻來他家裡薅惱。原來這婦人見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會風流;他倒無般不好,為頭的愛偷漢子。那武大是個懦弱本分人,被這一班人不時間在門前叫道:「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裡!」因此,武大在清河縣住不牢,搬來這陽谷縣紫石街賃房居住,每日仍舊挑賣炊餅。此日,正在縣前做買賣。
當下見了武松,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聽得人沸沸地說道:‘景陽岡上一個打虎的壯士,姓武,縣裡知縣參他做個都頭。’我也八分猜道是你,原來今日才得撞見。我且不做買賣,一同和你家去。」武松道:「哥哥,家在那裡?」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
武松替武大挑了擔兒,武大引着武松,轉灣抹角,一逕望紫石街來。轉過兩個灣,來到一個茶坊間壁,武大叫一聲「大嫂開門」。只見帘子開處,一個婦人出到帘子下,應道:「大哥,怎地半早便歸?」武大道:「你的叔叔在這裡,且來廝見。」武大郎接了擔兒入去便出來道:「二哥,入屋裡來和你嫂嫂相見。」
武松揭起帘子,入進裡面,與那婦人相見。武大說道:「大嫂,原來景陽岡上打死大蟲新充做都頭的正是我這兄弟。」那婦人叉手向前道:「叔叔萬福。」武松道:「嫂嫂請坐。」
武松當下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那婦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殺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禮。」那婦人道:「奴家聽得間壁王乾娘說,‘有個打虎的好漢迎到縣前來,’要奴家同去看一看。不想去得遲了,趕不上,不曾看見。原來卻是叔叔。且請叔叔到樓上去坐。」
三個人同到樓上坐了。那婦人看著武大,道:「我陪侍着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來管待叔叔。」武大應道:「最好。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來也。」
武大下樓去了。那婦人在樓上看了武松這表人物,自心裡尋思道:「武松與他是嫡親一母兄弟,他又生得這般長大。我嫁得這等一個,也不枉了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氣!據着武松,大蟲也吃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氣力。說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來我家裡住?……不想這段姻緣卻在這裡!……」
那婦人臉上堆下笑來問武松道:「叔叔,來這裡幾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間十數日了。」婦人道:「叔叔,在那裡安歇?」武松道:「胡亂權在縣衙裡安歇。」那婦人道:「叔叔,恁地時卻不便當。」武松道:「獨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土兵服侍。」婦人道:「那等人服侍叔叔,怎地顧管得到。何不搬來一家裡住?早晚要些湯水吃時,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吃,不強似這伙醃臢人安排飲食?叔叔便吃口清湯也放心得下。」武松道:「深謝嫂嫂。」
那婦人道:「莫不別處有嬸嬸。可取來廝會也好。」武松道:「武二並不曾婚娶。」婦人又問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武二二十五歲。」那婦人道:「長奴三歲。叔叔,今番從那裡來?」武松道:「在滄州住了一年有餘,只想哥哥在清河縣住,不想卻搬在這裡。」
那婦人道:「一言難盡!自從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負;清河縣裡住不得,搬來這裡。若得叔叔這般雄壯,誰敢道個‘不’字!」武松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二撒潑。」那婦人笑道:「怎地這般顛倒說!常言道:‘人無剛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這般‘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人。」武松道:「家兄卻不到得惹事,要嫂嫂憂心。」
正在樓上說話未了,武大買了些酒肉果品歸來,放在廚下,走上樓來,叫道:「大嫂,你下來安排。」那婦人應道:「你看那不曉事的!叔叔在這裡坐地,卻教我撇了下來!」武松道:「嫂嫂請自便。」那婦人道:「何不去叫間壁王乾娘安排便了,只是這般不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