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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沖見了,起身接着道:「娘子,小人有包話說,已稟過泰山了。為是林沖年災月厄,遭這場屈事,今去滄州,生死不保,誠恐誤了娘子青春,今已寫下幾字在此。萬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頭腦,自行招嫁,莫為林沖誤了賢妻。」
那娘子聽罷哭將起來,說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兒點污,如何把我休了?」
林沖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後兩下相誤,賺了你。」
張教頭便道:「我兒放心。雖是女婿恁的主張,我終不成下得你來再嫁人?這事且由他放心去。他便不來時,我安排你一世的終身盤費,只教你守志便了。」
那娘子聽得說,心中哽咽;又見了這封書,一時哭了。
眾鄰合亦有婦人來勸林沖娘子,攙扶回去。
張教頭囑付林沖道:「只顧前程去,掙扎回來廝見。你的老小,我明日便取必去養在家裡,待你回來完聚。你但放心去,不要掛念。如有便人,千萬頻頻寄些書信來!」
林衝起身謝了拜謝泰山並眾鄰舍,背了包裹,隨着公人去了。
張教頭同鄰舍取路回,不在話下。
且說兩個防送公人把林沖帶來使臣房裡寄了監。
董超,薜霸,各自回家,收拾行李。
只說董超正在家裡拴束包裹,只見巷口酒店裡酒保來說:「董端公,一位官人在小店中請說話。」
董超道:「是誰?」
酒保道:「小人不認得,只教請端公便來。」
卻原來未時的公人都稱呼「端公。」
當時董超便和酒保逕到店中閣兒內看時,見坐著一個人,頭戴頂萬字頭巾,身穿領皂紗背子,下面皂靴淨襪,見了董超,慌忙作揖道:「端公請坐。」
董超道:「小人自來不曾拜識尊顏,不知呼喚有何使令?」
那人道:「請坐,少間便知。」
董超坐在對席。
酒保一麵舖下酒盞菜蔬果品按酒,都搬來擺了一桌。
那人問道:「薛端公在何處住。」
董超道:「只在前邊巷內。」
那人喚酒保問了底腳,「與我去請將來。」
酒保去了一盞茶時,只見請得薛霸到閣兒裡。
董超道:「這位官人,請俺說話。」
薜霸道:「不敢動問大人高姓?」
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請飲酒。」
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篩酒。
酒至數杯,那人去袖子裡取出十兩金子,放在桌上,說道:「二位端公各收五兩,有些小事煩及。」
二人道:「小人素不認得尊官,何故與我金子?」
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滄州去?」
董超道:「小人兩個奉本府差遣,監押林沖直到那裡。」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煩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陸虞候便是。」
董超,薛霸,喏喏連聲,說道:「小人何等樣,敢共對席。」
陸謙道:「你二位也知林沖和太尉是對頭。今奉着太尉鈞旨,教將這十兩金子送與二位;望你兩個領諾,不必遠去,只就前面僻靜去處把林沖結果了,就彼處討紙回狀回來便了。若開封府但有話說,太尉自行分付,並不妨事。」
董超道:「卻怕便不得;開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卻不曾教結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紀又不高大,如何作得這緣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
薛霸道:「老董,,你聽我說。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說使這官人又送金子與俺。你不要多說,和你分了罷。落得做人情。日後也有顧俺處。前頭有的是大松林,猛惡去處,不揀怎的與他結果了罷!」
當下薛霸收了金子,說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兩程,便有分曉。」
陸謙大喜道:「還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時,是必揭取林沖臉上金印回來做表證。陸謙再包辦二位十兩金子相謝。專等好音。切不可相誤。」原來宋時,但是犯人,徒流遷徒的,那臉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喚做「打金印。」
三個人又吃了一會酒,陸虞候算了酒錢。
三人出酒肆來,各自分手。
只董超,薛霸,將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來使臣房裡取了林沖,監押上路。
當日出得城來,離城二十里多路,歇了。
宋時途路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監押囚人來歇,不要房錢。
當下薛,董二人帶林衝到客店裡歇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起來,打火吃了飯食,投滄州路上來。
時遇六月天氣,炎暑正熱。
林沖初吃棒時,倒也無事;次後兩三日間,天道盛熱,棒瘡卻發;又是個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