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
是月與汪蕉雪副憲同在山西馬觀察家,遇內務府一官言,西十庫貯硫黃處亦有二蟒,皆首矗一角,鱗甲作金色,將啟鑰,必先鳴鉦。其最異者,每一啟鑰,必見硫黃堆戶內,磊磊如假山,足供取用,取盡復然。意其不欲人入庫,人亦莫敢入也。或曰即守庫之神,理或然歟?山海經載諸山之神,蛇身鳥首,種種異狀,不必定作人形也。
●先兄晴湖言,有王震升者,暮年喪愛子,痛不欲生,一夜偶過其墓,徘徊淒戀不能去,忽見其子獨坐隴頭,急趨就之,鬼亦不避,然欲握其手,輒引退,與之語,神意索漠,似不欲聞。怪問其故,鬼哂曰:父子宿緣也,緣盡則爾為爾,我為我矣,何必更相問訊哉。掉頭竟去。震升自此痛念頓消。
客或曰:使西河能知此義,當不喪明。先兄曰:此孝子至情,作此變幻,以絶其父之悲思,如郗超密札之意耳。非正理也。使人存此見,父子兄弟夫婦,均視如萍水之相逢,不日趨于薄哉。
●某公納一姬,姿采秀艷,言笑亦婉媚,善得人意,然獨坐則凝然若有思。習見亦不訝也。一日稱有疾,鍵戶晝臥,某公穴窗紙窺之,則塗脂傅粉,釵釧衫裙一一整飭,然後陳設酒果,若有所祀者,排闥入問,姬蹙然斂衽跪曰:妾故某翰林之寵婢也。翰林將歿,度夫人必不相容,慮或鬻入青樓,乃先遣出,臨別切切私囑曰:汝嫁我不恨,嫁而得所我更慰,惟逢我忌日,汝必于密室,靚妝私祭我,我魂若來,以香煙繞汝為驗也。
某公曰:徐鉉不負李後主,宋主弗罪也,吾何妨聽汝。姬再拜,炷香,淚落入俎。煙果裊裊然三繞其頰,漸蜿蜒繞至足。溫庭筠達摩支曲,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絶,此之謂歟?雖琵琶別抱,已負舊恩,然身去而心留,不猶愈于同床各夢哉。
●交河一節婦建坊,親串畢集,有表姊妹自幼相謔者,戲問曰:汝今白首完貞矣,不知此四十餘年中,花朝月夕,曾一動心否乎?節婦曰:人非草木,豈得無情,但覺禮不可逾,義不可負,能自製不行耳。一日,清明祭掃畢,忽似昏眩,喃喃作囈語,扶掖歸,至夜乃蘇。顧其子曰:頃恍惚見汝父,言不久相迎,且勞慰甚至,言人世所為,鬼神無不知也。幸我平生無瑕玷,否則黃泉會晤,以何面目相對哉。
越半載,果卒。此王孝廉梅序所言。梅序論之曰:佛戒意惡,是剷除根本工夫,非上流人不能也。常人膠膠擾擾,何念不生,但有所畏而不敢為,抑亦賢矣。
此婦子孫,頗諱此語,余亦不敢舉其氏族。然其言光明磊落,如白日青天,所謂皎然不自欺也,又何必諱之。
●姚安公監督南新倉時,一廒後壁無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幾如貓。蓋鼠穴壁下,滋生日眾,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壓也。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壞人之屋以廣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子屋也耶?余謂李林甫楊國忠輩尚不明此理,于鼠乎何尤。
●先曾祖潤生公,嘗于襄陽見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頗悉,相與嘆劫數難移。僧曰:以我言之,劫數人所為,非天所為也。明之末年,殺戮淫掠之慘,黃巢流血三千里不足道矣。由其中葉以後,官吏率貪虐,紳士率暴橫,民俗亦率姦盜詐偽,無所不至。
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積百年冤憤之氣,而發之一朝。以我所見聞,其受禍最酷者,皆其稔惡最甚者也。是可曰天數耶?昔在賊中,見其縛一世家子跪于帳前,而擁其妻妾飲酒,問敢怒乎,曰不敢。問願受役乎?曰願,則釋縛使行酒于側。
觀者或太息不忍,一老翁陷賊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嘗調仆婦,仆有違言,捶而縛之槐,使旁觀與婦臥也。即是一端,可類推矣。座有豪者曰:巨魚吞細魚,鷙鳥搏群鳥,神弗怒也,何獨於人而怒之?僧掉頭曰:彼魚鳥耳,人魚鳥也耶?豪者拂衣起。明日,邀客遊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書二十字曰:爾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說,樓下寂無人,樓上有明月。
疑刺豪者之陰事也。後豪者卒覆其宗。
●有郎官覆舟于衛河,一姬溺焉,求得其屍,兩掌各握粟一掬。咸以為怪,河幹一叟曰:是不足怪也,凡沉于水者,上視暗而下視明,驚惶瞀亂,必反從明處求出,手皆掊土,故檢驗溺人,對十指甲有泥無泥,別生投死棄也。此先有運粟之舟沉于水底,粟尚未腐,故掊之盈手耳。此論可謂入微。
惟上暗下明之故,則不能言其所以然。按張衡靈憲曰:日譬猶火,月譬猶水,火則外光,水則含景。又劉邵人物誌曰:火日外照,不能內見,金水內映,不能外光。然則上暗下明,固水之本性矣。
●程念倫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間,來游京師,弈稱國手,如皋冒祥珠曰:是與我皆第二手,時無第一手,遽自雄耳。一日,門人吳惠叔等扶乩,問仙善弈否,判曰能。問肯與凡人對局否,判曰可。時念倫寓余家,因使共弈,凡弈譜以子記數,象戲譜以路記數,與乩仙弈,則以象戲法行之,如縱第九路橫第三路下子,則判曰九三,余皆仿此。
初下數子,念倫茫然不解,以為仙機莫測也,深恐敗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手顫,始敢應一子,意猶惴惴。稍久,似覺無他異,乃放手攻擊,乩仙竟全局覆沒,滿室嘩然。乩忽大書曰:吾本幽魂,暫來遊戲,託名張三豐耳,因粗解弈,故爾率答,不虞此君之見困,吾今逝矣。惠叔慨然曰:長安道上,鬼亦誑人。
余戲曰:一敗即吐實,猶是長安道上鈍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