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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轉輾相引,終使受縶伏誅,此烏之來,豈非有物憑之哉。蓋雲本劇寇,所劫殺者多矣,爾時雖無所睹,實與劉剛遇鬼因果相同也。
●又佐領額爾赫圖言,曩守吉木薩卡倫,夜聞團焦外嗚嗚有聲,人出逐,則漸退,人止則止,人返則復來,如是數夕。一戍卒有膽,竟操刃隨之,尋聲迤邐入山中,至一殭屍前而寂。視之,有野獸嚙食痕,已久枯矣。卒還以告,心知其求瘞也。
具棺葬之,遂不復至。夫神識已離,形骸何有,此鬼沾沾于遺蛻,殊未免作繭自纏。然螻蟻魚鱉之談,自莊生之曠見。豈能使含生之屬,均如太上忘情。
觀于茲事,知棺衾必慎,孝子之心;胔骼必藏,仁人之政。聖人通鬼神之情狀,何嘗謂魂升魄降,遂冥冥無知哉。
●獻縣令某,臨歿前,有門役夜聞書齋人語曰:渠數年享用奢華,祿已耗盡。其父訴于冥司,探支來生祿一年治未了事,未知許否也。俄而令暴卒。董文恪公嘗曰:天道凡事忌太甚,故過奢過儉,皆足致不祥。
然歷歷驗之,過奢之罰,富者輕,而貴者重;過儉之罰,貴者輕,而富者重。蓋富而過奢,耗己財而已。貴而過奢,其勢必至于貪婪權力,重則取求易也。貴而過儉守己財而已。
富而過儉,其勢必至于刻薄計較,明則機械多也。士大夫時時深念,知益己者必損人,凡事留其有餘,則召福之道也。
●小奴玉保言,特納格爾農家,忽一牛入其牧群,甚肥健,久而無追尋者,詢訪亦無失牛者,乃留畜之,其女年十三四,偶跨此牛往親串家,牛至半途,不循蹊徑,負女渡嶺驀澗,直入亂山,崖陡谷深,墮必糜碎,惟抱牛頸呼號,樵牧者聞聲追視,已在萬峰之頂,漸滅沒于煙靄間。其或飼虎狼,或委谿壑,均不可知矣。皆咎其父貪攘此牛,致罹大害。余謂此牛與此女,合是夙冤,即驅逐不留,亦必別有以相報也。
●故城刁飛萬言,一村有二塾師,雨後同步至土神祠,踞砌對談,移時未去。祠前地淨如掌,忽見坌起似字跡,共起視之,則泥土杖畫十六字曰:不趁涼爽,自課生徒,溷入書館,不亦愧乎。蓋祠無居人,狐據其中,怪二人久聒也。時程試方增律詩,飛萬戲曰:隨手成文,即四言葉韻,我愧此狐。
●飛萬又言,一書生最有膽。每求見鬼,不可得。一夕,雨霽月明,命小奴攜罌酒詣叢塚間,四顧呼曰:良夜獨遊,殊為寂寞,泉下諸友,有肯來共酌者乎?俄見磷光熒熒,出沒草際,再呼之,嗚嗚相距丈許,皆止不進。數其影約十餘,以巨杯挹酒,灑之,皆俯嗅其氣,有一鬼稱酒絶佳,請再賜。
因且灑且問曰:公等何故不輪迴,曰:善根在者轉生矣,惡貫盈者墮獄矣,我輩十三人,罪根未滿,待輪迴者四;業報沉淪,不得輪迴者九也。問,何不懺悔求解脫,曰:懺悔須及未死時,死後無着力處矣。灑酒既盡,舉罌視之,各踉蹌去。中一鬼迴首丁寧曰:餓鬼得飫壺觴,無以報德,謹以一語奉贈,懺悔須及未死時也。
●翰林院筆貼式伊實,從征伊犁時,血戰突圍,身中七矛,越兩晝夜復甦,疾馳一晝夜,猶追及大兵。余與博晰齋同在翰林時,見有傷痕,細詢顛末,自言被創時,絶無痛楚,但忽如沉睡,既而漸有知覺,則魂已離體,四顧皆風沙眒洞,不辨東西。瞭然自知為巳死,倏念及子幼家貧,酸徹心骨,便覺身如一葉,隨風漾漾欲飛,倏念及虛死不甘,誓為厲鬼殺賊,即覺身如鐵柱,風不能搖。徘徊眖立間,方欲直上山頂,望敵兵所在,俄如夢醒,已僵臥戰血中矣。
晰齋太息曰:聞斯情狀,使人覺戰死無可畏,然則忠臣烈士,正復易為,人何憚而不為也。
●裡有古氏,業屠牛,所殺不可縷數,後古叟目雙瞽,古媼臨歿時,肌膚潰裂,痛苦萬狀。自言冥司仿屠牛之法宰割我,呼號月餘,乃終。侍姬之母沈媼親見其事。殺業至重,牛有功于稼穡,殺之業尤重。
冥祥記載晉庾紹之事,已有宜勤精進,不可殺生,若不能都斷,可勿宰牛之語。此牛戒之最古者。宣室志載夜叉與人雜居則疫生,惟避不食牛人。酉陽雜俎亦載之。
今不食牛人遇疫,實不傳染,小說固非盡無據也。
●海寧陳文勤公言,昔在人家遇扶乩降壇者,安溪李文貞公也。公拜問涉世之道,文貞判曰:得意時毋太快意,失意時毋太快口,則永保終吉。公終身誦之,嘗誨門人曰:得意時毋太快意,稍知利害者能之;失意時毋太快口,則賢者或未能。夫快口豈特怨尤哉,夷然不屑,故作曠達之語,其招禍甚于怨尤也。
余因憶先高祖花王閣剩稿中載,宋盛陽先生,諱大壯,河間諸生,先高祖之外舅也,贈詩曰:狂奴猶故態,曠達是牢騷。與公所論殆似重規疊矩矣。
●有額魯特女,為烏魯木齊民間婦,數年而寡,婦故有姿首,媒妁日叩其門,婦謝曰:嫁則必嫁,然夫死無子,翁已老,我去將誰依,請待養翁事畢,然後議。有欲入贅其家代養其翁者,婦又謝曰:男子性情不可必,萬一與翁不相安,悔且無及。亦不可。乃苦身操作,翁溫飽安樂,竟勝於有子時。
越六七年,翁以壽終。營葬畢,始痛哭別墓,易采服升車去。論者惜其不貞,而不能不謂之孝。內閣學士永公時鎮其地,聞之嘆曰:此所謂質美而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