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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人方俊官,幼以色藝擅場,為士大夫所賞,老而販鬻古器,時來往京師,嘗覽鏡自嘆曰:方俊官乃作此狀,誰信曾舞衫歌扇,傾倒一時耶?倪余疆感舊詩曰:落拓江湖鬢有絲,紅牙按曲記當時,莊生蝴蝶歸何處,惆悵殘花剩一枝。即為俊官作也。俊官自言本儒家子,年十三四時,在鄉塾讀書,忽夢為笙歌花燭,擁入閨闥,自顧則綉裙錦帔,珠翠滿頭,俯視雙足,亦纖纖作弓彎樣,儼然一新婦矣。驚疑錯愕,莫知所為,然為眾手挾持,不能自主,竟被扶入幃中,與男子並肩坐,且駭且愧,悸汗而寤。
後為狂且所誘,竟失身歌舞之場,乃悟事皆前定也。余疆曰:衛洗馬問樂令夢,樂雲是想,汝殆積有是想,乃有是夢;既有是想,是夢乃有是墮落,果自因生,因由心造,安可委諸夙命耶?余謂此輩沉淪賤穢,當亦前身業報,受在今生,未可謂全無冥數,余疆所言,特正本清源之論耳。後蘇杏村聞之曰:曉嵐以三生論因果,惕以未來;余疆以一念論因果,戒以現在。雖各明一義,吾終以余疆之論,可使人不放其心。
●族祖黃圖公言,嘗訪友至北峰,夏夜散步村外,不覺稍遠,聞秫田中有呻吟聲,尋聲往視,乃一童子裸體臥,詢其所苦,言薄暮過此,遇垂髫婦女,招與語,悅其韶秀,就與調謔,女言父母皆外出,邀到家小坐,引至秫葉深處,有屋三楹,闃無一人,女闔其戶,出瓜果共食,笑言既洽,弛衣登榻,比擁之就枕,則女忽變形為男子,狀貌猙獰,橫施暴虐。怖不敢拒,竟受其污,蹂躪毒楚,至于暈絶。久而漸蘇,則身臥荒煙蔓草間,並室廬失所在矣。蓋魅悅此童之色,幻女形以誘之也。
見利而趨,反為利餌,其自及也宜矣。
●先師趙橫山先生,少年讀書於西湖,以寺樓幽靜,設榻其上,夜聞室中淅淅聲,似有人行,叱問是鬼是狐,何故擾我,徐聞囁嚅而對曰:我亦鬼亦狐。又問鬼則鬼,狐則狐耳,何亦鬼亦狐也?良久復對曰:我本數百歲狐,內丹已成,不幸為同類所扼殺,盜我丹去,幽魂沉滯,今為狐之鬼。問何不訴諸地下,曰:凡丹由吐納導引而成者,如血氣附形,融合為一,不自外來,人勿能盜也;其由採補而成者,如劫奪之財,本非己物,故人可殺而吸取之,吾媚人取精,所傷害多矣,殺人者死,死當其罪,雖訴神,神不理也。故寧鬱鬱居此耳。
問汝居此樓作何究竟,曰:本匿影韜聲,修太陰鏈形之法,以公陽光薰鑠,陰魄不寧,故出而乞哀,求幽明各適。言訖,惟聞搏顙聲,問之不復再答。先生次日即移出。嘗舉以告門人曰:取非所有者,終不能有,且適以自殺也,可畏哉。
●從兄萬周言,交河有農家婦,每歸寧輒騎一騾往。騾甚健而馴,不待人控引,即知路。或其夫無暇,即自騎以行,未嘗有失。一日歸稍晚,天陰月黑,不辨東西,騾忽橫逸,載婦徑入秫田中,密葉深叢,迷不得返。
半夜,乃抵一破寺,惟二丐者棲廡下,進退無計,不得已留與共宿。次日丐者送之還,其夫愧焉,將鬻騾于屠肆。夜夢人語曰:此騾前世盜汝錢,汝捕之急,逃而免,汝囑捕役系其婦,覊留一夜。今為騾者盜錢報,載汝婦入破寺者,系婦報也,汝何必反結來世冤耶?惕然而寤,痛自懺悔,騾是夕忽自斃。
●奴子任玉病革時,守視者夜聞窗外牛吼聲,玉駭然而歿。次日共話其異,其婦泣曰:是少年嘗盜殺數牛,人不知也。
●余某者老于幕府,司刑名四十餘年,後臥病瀕危,燈月下恍惚似有鬼為厲者,余某慨然曰:吾存心忠厚,誓不敢妄殺一人,此鬼胡為乎來耶?夜夢數人浴血泣曰:君知刻酷之積怨,不知忠厚亦能積怨也。夫煢煢孱弱,慘被人戕,就死之時,楚毒萬狀,孤魂飲泣,銜恨九泉,惟望強暴就誅,一申積憤,而君但見生者之可憫,不見死者之可悲,刀筆舞文,曲相開脫,遂使凶殘漏網,白骨沉冤。君試設身處地,如君無罪無辜,受人屠割,魂魄有知,旁觀讞是獄者,改重傷為輕,改多傷為少,改理曲為理直,改有心為無心,使君切齒之仇,從容脫械,仍縱橫於人世,君感乎,怨乎?不是之思,而詡詡以縱惡為陰功,被枉死者,不仇君而仇誰乎?余某惶怖而寤,以所夢備告其子,回手自撾曰:吾所見左矣,吾所見左矣。就枕未安而歿。
●滄洲劉太史果實,襟懷夷曠,有晉人風,與飴山老人、蓮洋山人皆善友,而意趨各殊。晚歲家居,以授徒自給,然必孤貧之士,乃容執贄,修脯皆無幾,盽`瓢屢空,晏如也。嘗買米鬥余,貯罌中,月餘不盡,意甚怪之。忽聞檐間語曰:仆是天狐,慕公雅操,日日私益之耳,勿訝也。
劉詰曰:君意誠善,然君必不能耕,此粟何來,吾不能飲盜泉也,後勿復爾。狐嘆息而去。
●亡侄汝備,字理含,嘗夢人對之誦詩,醒而記其一聯曰:草草鶯花春似夢,沉沉風雨夜如年。以告余。余訝其非佳讖,果以戊辰閏七月夭逝,後其妻武強張氏,撫弟之子為嗣,苦節終身,凡三十餘年,未嘗一夕解衣睡。至今婢媼能言之。
乃悟二語為孀閨獨宿之兆也。
●雍正丙午丁未間,有流民乞食過崔莊,夫婦並病疫。將死時,持券哀呼于市,願一幼女賣為婢,而以賣價買二棺。先祖母張太夫人為葬其夫婦,而收養其女,名之連貴。其券署父張立,母黃氏,而不著籍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