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叱之曰:姑虐婦死,律無抵法,即訟亦不能快汝意。且訟必檢驗,檢驗必裸露,不更辱兩家門戶乎?鬼仍絮泣不已。先生曰:君臣無獄,父子無獄,人憐汝枉死,責汝姑之暴戾則可。汝以婦而欲訟姑,此一念已干名犯義矣。
任汝訴諸明神,亦決不直汝也。鬼竟寂然去。謙居先生曰:蒼嶺斯言,告天下之為婦者可,告天下之為姑者則不可。先姚安公曰:蒼嶺之言,子與子言孝;謙居之言,父與父言慈。
●董曲江游京師時,與一友同寓,非其侶也,姑省宿食之貲雲爾。友徵逐富貴,多外宿。曲江獨睡齋中,夜或聞翻動書冊,摩弄器玩聲。知京師多狐,弗怪也。
一夜以未成詩稿置幾上,乃似聞吟哦聲,問之弗答,比曉視之,稿上已圈點數句矣。然屢呼之,終不應。至友歸寓,則竟夕寂然,友頗自詫有祿相,故邪不敢幹。偶日照李慶子借宿,酒闌以後,曲江與友皆就寢。
李乘月散步空圃,見一翁攜童子立樹下。心知是狐,翳身竊睨其所為。童子曰:寒甚且歸房。翁搖首曰:董公同室固不礙,此君俗氣逼人,那可共處。
寧且坐淒風冷月間耳。李後泄其語於他友,遂漸為其人所聞。銜李次骨,竟為所排擠,狼狽負笈返。
●余長女適德州盧氏。所居曰紀家莊。嘗見一人臥溪畔,衣敗絮,呻吟。視之則一毛孔中有一虱,喙皆向內,後足皆鈎于敗絮,不可解,解之則痛徹心髓。
無可如何,竟坐視其死,此殆夙孽所報歟。
●汪閣學曉園,僦居閻王廟街一宅,庭有棗樹,百年以外物也。每月明之夕,輒見斜柯上,一紅衣女子垂足坐,翹着向月,殊不顧人。迫之則不見,退而望之,則仍在故處。嘗使二人一立樹下,一在室中,室中人見樹下人,手及其足,樹下人固無所睹也。
當望見時,俯視地上樹有影,而女子無影。投以瓦石,虛空無礙,擊以銃,應聲散滅,煙焰一過,旋複本形。主人云,自買是宅即有是怪,然不為人害,故人亦相安。夫木魅花妖,事所恆有。
大抵變幻者居多,茲獨不動不言,枯坐一枝之上,殊莫明其故。曉園慮其為患,移居避之,後主人伐樹,其怪乃絶。
●廖姥,青縣人,母家姓朱,為先太夫人乳母。年未三十而寡,誓不再適,依先太夫人終其身。歿時年九十有六。性嚴正,遇所當言,必侃侃與先太夫人爭。
先姚安公亦不以常媼遇之。余及弟妹,皆隨之眠食,饑飽寒暑,無一不體察盩厔,然稍不循禮,即遭呵禁。約束仆婢,尤不少假借,故仆婢莫不陰憾之。顧司莞鑰,理庖廚,不能得其毫髮私,亦竟無如何也。
嘗攜一童子,自親串家通問歸,已薄暮矣,風雨驟至,驅避于廢圃破屋中,雨入夜未止,遙聞牆外人語曰:我方投汝屋避雨,汝何以冒雨坐樹下?又聞樹下人應曰:汝毋多言,廖家節婦在屋內。遂寂然。後童子偶述其事,諸仆婢皆曰:人不近情,鬼亦惡而避之也。嗟乎!鬼果惡而避之哉?
●安氏表兄,忘其名字,與一狐為友。恆于場圃間對談。安見之,他人弗見也。狐自稱生於北宋初,安叩以宋代史事,曰:皆不知也。
凡學仙者,必遊方之外,使萬緣斷絶,一意精修,如于世有所聞見,於心必有所是非。有所是非必有所愛憎,有所愛憎,則喜怒哀樂之情必迭起循生,以消鑠其精氣,神耗而形亦敝矣。烏能至今猶在乎?迨道成以後,來往人間,視一切機械變詐,皆如戲劇;視一切得失勝敗,以至于治亂興亡,皆如泡影。當時即不留意,又焉能一一而記之?即與君相遇,是亦前緣。
然數百年來,相遇如君者不知凡幾,大都萍水相逢,煙雲倏散。夙昔笑言,亦多不記憶。則身所未接者,從可知矣。時八里莊三官廟有雷擊蝎虎一事。
安問以物久通靈,多攖雷斧,豈長生亦造物所忌乎?曰:是有二端,夫內丹導引,外丹服餌,皆艱難辛苦以證道,猶力田以致富,理所宜然;若媚惑夢魘,盜採精氣,損人之壽,延己之年,事與劫盜無異,天律不容也。又惑恣為妖幻,貽禍生靈,天律亦不容也;若其葆養元神,自全生命,與人無患,于世無爭,則老壽之物,正如老壽之人耳,何至犯造物之忌乎?舅氏實齋先生聞之曰:此狐所言,皆老氏之粗淺者也,然用以自養,亦足矣。
●浙江有士人,夜夢至一官府,雲都城隍廟也。有冥吏語之曰:今某公控其友負心,牽君為證。君試思嘗有是事否?士人追憶之,良是。俄聞都城隍升坐,冥吏白,某控某負心事,證人已至,請勘斷。
都城隍舉案示士人,士人以實對,都城隍曰:此輩結黨營私,朋求進取。以同異為愛惡,以愛惡為是非,勢孤則攀附以求援,力敵則排擠以互噬;翻雲覆雨,倏忽萬端,本為小人之交,豈能責以君子之道;操戈入室,理所必然,根勘已明,可驅之去。顧士人曰:得無謂負心者有佚罰耶?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果之相償也。花既結子,子又開花,因果之相生也。
彼負心者,又有負心人躡其後,不待鬼神之料理矣。士人霍然而醒,後閲數載,竟如神之所言。
●閩中某夫人喜食貓。得貓則先貯石灰於罌,投貓于內,而灌以沸湯,貓為灰氣所蝕,毛盡脫落,不煩癷治,血盡歸於臟腑,肉瑩如玉,雲味勝鷄雛十倍也。日日張網設機,所捕殺無算。後夫人病危,呦呦作貓聲,越十餘日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