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秋,買得埤雅一部,中摺疊綠箋一片,上有詩曰:愁煙低冪朱扉雙,酸風微戛玉女窗,青磷隱隱出古壁,土花蝕斷黃金癇.草根露下陰蟲急,夜深悄映芙蓉立,濕螢一點過空塘,幽光照見殘紅泣。末題靚雲仙子降壇詩,張凝敬錄。蓋扶乩者所書。余謂此鬼詩,非仙子詩也。
●滄州張鉉耳先生,夢中作一絶句曰:江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朱樓十二垂楊遍,何處吹簫伴月明。自跋云:夢如非想,如何成詩;夢如是想,平生未到江南,何以落想至此?莫明其故,姑錄存之。桐城姚別峰,初不相識,新自江南來,晤于李鋭巔家,所刻近作,乃有此詩。問其年月,則在余夢後歲余。
開篋出舊稿示之,共相駭異。世間真有不可解事,宋儒事事言理,此理從何處推求耶?又海陽李漱六名承芳,余丁卯同年也。余聽事掛淵明采菊圖,是藍田叔畫。董曲江曰:一何神似李漱六,余審視信然。
後漱六公車入都,乞此畫去,雲平生所作小照,都不及此。此事亦不可解。
●景城西偏,有數荒塚,將平矣。小時過之,老仆施祥指曰:是即周某子孫,以一善延三世者也。蓋前明崇禎末,河南山東大旱蝗,草根木皮皆盡,乃以人為糧。官吏弗能禁,婦女幼孩,反接鬻于市,謂之菜人。
屠者買去,如癈羊豕。周氏之祖,自東昌商販歸,至肆午餐,屠者曰:肉盡,請少待。俄見曳二女子入廚下,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來。急出止之,聞長號一聲,則一女已生斷右臂,宛轉地上,一女顫慄無人色,見周並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
周惻然心動,並出資贖之。一無生理,急刺其心死;一攜歸,因無子,納為妾,竟生一男,右臂有紅絲,自腋下繞肩胛,宛然斷臂女也。後傳三世乃絶。皆言周本無子,此三世乃一善所延雲。
●青縣農家少婦,性輕佻,隨其夫操作,形影不離。互相對嬉笑,不避忌人,或夏夜並宿瓜圃中。皆薄其冶蕩,然對他人,則面如寒鐵。或私挑之,必峻拒。
後遇劫盜,身受七刃,猶詬詈,卒不污而死。又皆驚其貞烈,老儒劉君琢曰:此所謂質美而未學也,惟篤于夫婦,故矢死不二;惟不知禮法,故情慾之感,介於儀容,燕昵之私,形于動靜。辛彤甫先生曰:程子有言,凡避嫌者,皆中不足。此婦中無他腸,故坦然徑行不自疑。
此其所以能守死也。彼好立崖岸者,吾見之矣。先姚安公曰:劉君正論,辛君有激之言也。後其夫夜守豆田,獨宿團焦中,忽見婦來,燕婉如平日,曰:冥官以我貞烈,判來生中乙榜,官縣令,我念君不欲往,乞辭官祿為遊魂,長得隨君,冥官哀我,許之矣。
夫為感泣,誓不他偶。自是晝隱夜來,幾二十載。兒童或亦窺見之。此康熙末年事,姚安公能舉其姓名居址,今忘矣。
●獻縣老儒韓生,性剛正,動必遵禮,一鄉推祭酒。一日得寒疾,恍惚間,一鬼立前曰:城隍神喚。韓念數盡當死,拒亦無益,乃隨去。至一官署,神檢籍曰:以姓同,誤矣。
杖其鬼二十,使送還。韓意不平,上請曰:人命至重,神奈何遣憒憒之鬼,致有誤拘。倘不檢出,不竟枉死耶?聰明正直之謂何!神笑曰:謂汝倔強,今果然。夫天行不能無歲差,況鬼神乎?誤而即覺,是謂聰明;覺而不回護,是謂正直,汝何足以知之。
念汝言行無玷,姑貸汝。後勿如是躁妄也。霍然而蘇。韓章美雲。
●先祖有小奴,名大月,年十三四,嘗隨村人罩魚河中,得一大魚,長幾二尺。方手舉以示眾,魚忽撥刺掉尾,擊中左頰,仆水中。眾怪其不起,試扶之,則血縷浮出。有破碗在泥中,鋒癉如刃,刺其太陽穴矣。
先是其母夢是奴為人執縛俎上,屠割如羊豕,似尚有餘恨,醒而惡之,恆戒以毋與人鬥,不虞乃為魚所擊。佛氏所謂夙生中負彼命耶。
●劉少宗伯青垣言,有中表涉元稹會真之嫌者,女有孕,為母所覺,飾言夜恆有巨人來,壓體甚重,而色黝黑。母曰:是必土偶為妖也。授以彩絲,于來時陰系其足,女竊付所歡,系關帝祠周將軍足上。母物色得之,撻其足幾斷。
後復密會,忽見周將軍擊其腰,男女並僵臥不能起。皆曰:污衊神明之報也。夫專其利而移禍於人,其術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機械萬端,反而自及,天道也。
神惡其險癊,非惡其污衊也。
●揚州羅兩峰,目能視鬼,曰:凡有人處皆有鬼。其橫亡厲鬼,多年沉滯者,率在幽房空宅中,是不可近,近則為害;其憧憧往來之鬼,午前陽盛,多在牆陰,午後陰盛,則四散遊行,可穿壁而過,不由門戶。遇人則避路,畏陽氣也,是隨處有之,不為害。又曰:鬼所聚集,恆在人煙密簇處,僻地曠野,所見殊稀。
喜圍繞廚灶,似欲近食氣。又喜入溷廁,則莫明其故。或取人跡罕到耶?所畫有鬼趣圖,頗疑其以意造作,中有一鬼,首大於身幾十倍,尤似幻妄。然聞先姚安公言,瑤涇陳公,嘗夏夜掛窗臥。
窗廣一丈,忽一巨面窺窗,闊與窗等,不知其身在何處,急掣劍刺其左目,應手而沒。對窗一老仆亦見,雲從窗下地中湧出,掘地丈餘,無所睹而止。是果有此種鬼矣。茫茫昧昧,吾烏乎質之。
●奴子劉四,壬辰夏乞假歸省,自禦牛車載其婦。距家三四十里,夜將半,牛忽不行,婦車中驚呼曰:有一鬼,首大如瓮,在牛前。劉四諦視,則一短黑婦人,首戴一破鷄籠,舞且呼曰:來來。懼而回車,則又躍在牛前呼來來,如是四面旋繞,遂至鷄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