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詩人運用浪漫主義的創作方法,通過豐富的想象,神話傳說的巧妙加工,以及強烈的抒情,構成瑰麗神奇而含意深藴的藝術形象。詩中先寫兒童時期對月亮稚氣的認識:「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以「白玉盤」、「瑤台鏡」作比,生動地表現出月亮的形狀和月光的皎潔可愛,使人感到非常新穎有趣。「呼」、「疑」這兩個動詞,傳達出兒童的天真爛漫之態。這四句詩,看似信手寫來,卻是情采俱佳。然後,又寫月亮的升起:「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擣藥成,問言與誰餐?」古代神話說,月中有仙人、桂樹、白兔。當月亮初生的時候,先看見仙人的兩隻腳,而後逐漸看見仙人和桂樹的全形,看見一輪圓月,看見月中白兔在搗藥。詩人運用這一神話傳說,寫出了月亮初生時逐漸明朗和宛若仙境般的景緻。然而好景不長,月亮漸漸地由圓而蝕:「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蟾蜍,俗稱癩蛤蟆;大明,指月亮。傳說月蝕就是蟾蜍食月所造成,月亮被蟾蜍所嚙食而殘損,變得晦暗不明。「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表現出詩人的感慨和希望。古代善射的后羿,射落了九個太陽,只留下一個,使天、人都免除了災難。詩人為什麼在這裡引出這樣的英雄來呢?也許是為現實中缺少這樣的英雄而感慨吧!也許是希望有這樣的英雄來掃除天下吧!然而,現實畢竟是現實,詩人深感失望:「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月亮既然已經淪沒而迷惑不清,還有什麼可看的呢!不如趁早走開吧。這顯然是無可奈何的辦法,心中的憂憤不僅沒有解除,反而加深了:「憂來其如何?淒愴摧心肝」。詩人不忍一走了之,內心矛盾重重,憂心如焚。
這首詩,大概是李白針對當時朝政黑暗而發的。唐玄宗晚年沉湎聲色,寵幸楊貴妃,權奸、宦官、邊將擅權,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詩中「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似是刺這一昏暗局面。沈德潛說,這是「暗指貴妃能惑主聽」。(《唐詩別裁》)。然而詩人的主旨卻不明說,而是通篇作隱語,化現實為幻景,以蟾蜍蝕月影射現實,說得十分深婉曲折。詩中一個又一個新穎奇妙的想象,展現出詩人起伏不平的感情,文辭如行雲流水,富有魅力,發人深思,體現出李白詩歌的雄奇奔放、清新俊逸的風格。
(鄭國銓)
妾薄命
妾薄命
李白
漢帝重阿嬌,貯之黃金屋。
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
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
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妾薄命》為樂府古題之一。李白的這首詩「依題立義」,通過對陳皇后阿嬌由得寵到失寵的描寫,揭示了封建社會中婦女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的悲劇命運。
全詩十六句,每四句基本為一個層次。詩的前四句,先寫阿嬌的受寵,而從「金屋藏嬌」寫起,欲抑先揚,以反襯失寵後的冷落。據《漢武故事》記載:漢武帝劉徹數歲時,他的姑母長公主問他:「兒欲得婦否?」指左右長禦百餘人,皆曰:「不用。」最後指其女阿嬌問:「阿嬌好否?」劉徹笑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劉徹即位後,阿嬌做了皇后,也曾寵極一時。詩中用「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兩句誇張的詩句,形象地描繪出阿嬌受寵時的氣焰之盛,真是炙手可熱,不可一世。但是,好景不長。從「寵極愛還歇」以下四句,筆鋒一轉,描寫阿嬌的失寵,俯仰之間,筆底翻出波瀾。嬌妒的陳皇后,為了「奪寵」,曾做了種種努力,她重金聘請司馬相如寫《長門賦》,「但願君恩顧妾深,豈惜黃金買詞賦」(李白《白頭吟》);又曾用女巫楚服的法術,「令上意回」。前者沒有收到多大的效果,後者反因此得罪,後來成了「廢皇后」,幽居于長門宮內,雖與皇帝相隔一步之遠,但咫尺天涯,宮車不肯暫回。「雨落不上天」以下四句,用形象的比喻,極言「令上意回」之不可能,與《白頭吟》所謂「東流不作西歸水」、「覆水再收豈滿杯」詞旨相同。這是什麼原因呢?最後四句,詩人用比興的手法,形象地揭示出這樣一條規律:「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這發人深省的詩句,是一篇之警策,它對以色取人者進行了諷刺,同時對「以色事人」而暫時得寵者,也是一個警告。詩人用比喻來說理,用比興來議論,充分發揮形象思維的特點和比興的作用,不去說理,勝似說理,不去議論,而又高於議論,頗得理趣。
這首詩語言質樸自然,氣韻天成,比喻貼切,對比鮮明,得寵與失寵相比,「芙蓉花」與「斷根草」相比,比中見義。全詩半是比擬,從比中得出結論:「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顯得自然而又奇警,自然得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奇警處,讀之讓人驚心動魄。
(劉文忠)
塞下曲六首(其一)
塞下曲六首(其一)
李白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塞下曲》出於漢樂府《出塞》《入塞》等曲(屬《橫吹曲》),為唐代新樂府題,歌辭多寫邊塞軍旅生活。李白所作共六首,此其第一首。作者天才豪縱,作為律詩亦逸氣凌雲,獨闢一境。象這首詩,几乎完全突破律詩通常以聯為單位作起承轉合的常式,大致講來,前四句起,五六句為承,末二句作轉合,直是別開生面。
起從「天山雪」開始,點明「塞下」,極寫邊地苦寒。「五月」在內地屬盛暑,而天山尚有「雪」。但這裡的雪不是飛雪,而是積雪。雖然沒有滿空飄舞的雪花(「無花」),卻只覺寒氣逼人。仲夏五月「無花」尚且如此,其餘三時(尤其冬季)寒如之何就可以想見了。所以,這兩句是舉輕而見重,舉隅而反三,語淡意渾。同時,「無花」二字雙關不見花開之意,這層意思緊啟三句「笛中聞折柳」。「折柳」即《折楊柳》曲的省稱。這句表面看是寫邊地聞笛,實話外有音,意謂眼前無柳可折,「折柳」之事只能于「笛中聞」。花明柳暗乃春色的表徵,「無花」兼無柳,也就是「春色未曾看」了。這四句意脈貫通,「一氣直下,不就覊縛」(沈德潛《說詩晬語》),措語天然,結意深婉,不拘格律,如古詩之開篇,前人未具此格。
五六句緊承前意,極寫軍旅生活的緊張。古代行軍鳴金(錞、鐲之類)擊鼓,以整齊步伐,節止進退。寫出「金鼓」,則烘托出緊張氣氛,軍紀嚴肅可知。只言「曉戰」,則整日之行軍、戰鬥俱在不言之中。晚上只能抱著馬鞍打盹兒,更見軍中生活之緊張。本來,宵眠枕玉鞍也許更合軍中習慣,不言「枕」而言「抱」,一字之易,緊張狀態尤為突出,似乎一當報警,「抱鞍」者便能翻身上馬,奮勇出擊。起四句寫「五月」以概四時;此二句則只就一「曉」一「宵」寫來,並不鋪敘全日生活,概括性亦強。全篇只此二句作對仗,嚴整的形式適與嚴肅之內容配合,增強了表達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