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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 87 /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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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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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頁

朗讀:

(范民聲)

烏夜啼


  

烏夜啼

李白

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

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

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空房淚如雨。

傳說李白在天寶初年到長安,賀知章讀了他的《烏棲曲》、《烏夜啼》等詩後,大為歎賞,說他是「天上謫仙人也」,於是在唐玄宗面前推薦了他。《烏夜啼》為樂府舊題,內容多寫男女離別相思之苦,李白這首的主題也與前代所作相類,但言簡意深,別出新意,遂為名篇。

「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起首兩句繪出一幅秋林晚鴉圖,夕曛暗淡,返照城闉,成群的烏鴉從天際飛回,盤旋着,啞啞地啼叫。「烏欲棲」,正是將棲未棲,叫聲最喧囂、最煩亂之時,無所憂愁的人聽了,也會感物應心,不免惆悵,更何況是心緒愁煩的離人思婦呢?在這黃昏時候,烏鴉尚知要回巢,而遠在天涯的征夫,到什麼時候才能歸來呵?起首兩句,描繪了環境,渲染了氣氛,在有聲有色的自然景物中蘊含著的愁緒牽引了讀者。

「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這織錦的秦川女,固可指為苻秦時竇滔妻蘇蕙,更可看作唐時關中一帶徵夫遠戍的思婦。詩人對秦川女的容貌服飾,不作任何具體的描寫,只讓你站在她的閨房之外,在暮色迷茫中,透過煙霧般的碧紗窗,依稀看到她伶俜的身影,聽到她低微的語音。這樣的藝術處理,確是匠心獨運。因為在本詩中要讓讀者具體感受的,並不是這女子的外貌,而是她的內心,她的思想感情。

「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空房淚如雨!」這個深鎖閨中的女子,她的一顆心牢牢地系在遠方的丈夫身上,「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悲愁鬱結,無從排解。追憶昔日的恩愛,感念此時的孤獨,種種的思緒湧上心來,怎不淚如雨呢?這如雨的淚也沉重地滴到詩人的心上,促使你去想一想造成她不幸的原因。到這裡,詩人也就達到他預期的藝術效果了。

五、六兩句,有幾種異文。如敦煌唐寫本作「停梭問人憶故夫,獨宿空床淚如雨」。《才調集》卷六註:「一作『停梭向人問故夫,知在流沙淚如雨』」等,可能都出於李白的原稿,幾種異文與通行本相比,有兩點不同:一是「隔窗語」不是自言自語,而是與窗外人對話;二是征夫的去向,明確在邊地的流沙。仔細吟味,通行本優於各種異文,沒有「窗外人」更顯秦川女的孤獨寂寞;遠人去向不具寫,更增相憶的悲苦。可見在本詩的修改上,李白是經過推敲的。沈德潛評這首詩說:「蘊含深遠,不須語言之煩。」(《唐詩別裁》)說得言簡意賅。短短六句詩,起手寫情,佈景出人,景裡含情;中間兩句,人物有確定的環境、身分和身世,而且繪影繪聲,想見其人;最後點明主題,卻又包含着許多意內而言外之音。詩人不僅不替她和盤托出,作長篇的哭訴,而且還為了增強詩的概括力量,放棄了看似具體實是平庸的有侷限性的寫法,從上述幾種異文的對比中,便可明白這點。

(徐永年)

烏棲曲

烏棲曲

李白

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裡醉西施。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


  
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

東方漸高奈樂何!

《烏棲曲》是樂府《清商曲辭。西曲歌》舊題。現存南朝梁簡文帝、徐陵等人的古題,內容大都比較靡艷,形式則均為七言四句,兩句換韻。李白此篇,不但內容從舊題的歌詠艷情轉為諷刺宮廷淫靡生活,形式上也作了大膽的創新。

相傳吳王夫差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用三年時間,築成橫亙五里的姑蘇台(舊址在今蘇州市西南姑蘇山上),上建春宵宮,與寵妃西施在宮中為長夜之飲。詩的開頭兩句,不去具體描繪吳宮的豪華和宮廷生活的淫靡,而是以洗煉而富於含蘊的筆法,勾畫出日落烏棲時分姑蘇台上吳宮的輪廓和宮中美人西施醉態朦朧的剪影。「烏棲時」,照應題面,又點明時間。詩人將吳宮設置在昏林暮鴉的背景中,無形中使「烏棲時」帶上某種象徵色彩,使人們隱約感受到包圍着吳宮的幽暗氣氛,聯想到吳國日暮黃昏的沒落趨勢。而這種環境氣氛,又正與「吳王宮裡醉西施」的縱情享樂情景形成鮮明對照,暗含樂極悲生的意藴。這層象外之意,貫串全篇,但表現得非常隱微含蓄。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對吳宮歌舞,只虛提一筆,着重寫宴樂過程中時間的流逝。沉醉在狂歡極樂中的人,往往意識不到這一點。輕歌曼舞,朱顏微酡,享樂還正處在高潮之中,卻忽然意外地發現,西邊的山峰已經吞沒了半輪紅日,暮色就要降臨了。「未」字「欲」字,緊相呼應,微妙而傳神地表現出吳王那種惋惜、遺憾的心理。而落日銜山的景象,又和第二句中的「烏棲時」一樣,隱約透出時代沒落的面影,使得「歡未畢」而時已暮的描寫,帶上了為樂難久的不祥暗示。

「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續寫吳宮荒淫之夜。宮體詩的作者往往熱中于展覽豪華頽靡的生活,李白卻巧妙地從側面淡淡着筆。「銀箭金壺」,指宮中計時的銅壺滴漏。銅壺漏水越來越多,銀箭的刻度也隨之越來越上升,暗示着漫長的秋夜漸次消逝,而這一夜間吳王、西施尋歡作樂的情景便統統隱入幕後。一輪秋月,在時間的默默流逝中越過長空,此刻已經逐漸黯淡,墜入江波,天色已近黎明。這裡在景物描寫中夾入「起看」二字,不但點醒景物所組成的環境後面有人的活動,暗示靜謐皎潔的秋夜中隱藏着淫穢醜惡,而且揭示出享樂者的心理。他們總是感到享樂的時間太短,晝則望長繩系日,夜則盼月駐中天,因此當他「起看秋月墜江波」時,內心不免浮動着難以名狀的悵恨和無可奈何的悲哀。這正是末代統治者所特具的頽廢心理。「秋月墜江波」的悲涼寂寥意象,又與上面的日落烏棲景象相應,使滲透在全詩中的悲涼氣氛在迴環往複中變得越來越濃重了。

詩人諷刺的筆鋒並不就此停住,他有意突破《烏棲曲》舊題偶句收結的格式,變偶為奇,給這首詩安上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尾:「東方漸高奈樂何!」「高」是「皜」的假借字。東方已經發白,天就要亮了,尋歡作樂難道還能再繼續下去嗎?這孤零零的一句,既象是恨長夜之短的吳王所發出的歡樂難繼、好夢不長的嘆喟,又象是詩人對沉溺不醒的吳王敲響的警鐘。詩就在這冷冷的一問中陡然收煞,特別引人注目,發人深省。

這首詩在構思上有顯著的特點,即以時間的推移為線索,寫出吳宮淫佚生活中自日至暮,又自暮達旦的過程。詩人對這一過程中的種種場景,並不作具體描繪渲染,而是緊扣時間的推移、景物的變換,來暗示吳宮荒淫的晝夜相繼,來揭示吳王的醉生夢死,並通過寒林棲鴉、落日銜山、秋月墜江等富於象徵暗示色彩的景物隱寓荒淫縱慾者的悲劇結局。通篇純用客觀敘寫,不下一句貶辭,而諷刺的筆鋒卻尖鋭、冷峻,深深刺入對象的精神與靈魂。《唐宋詩醇》評此詩說:「樂極生悲之意寫得微婉,未幾而麋鹿游于姑蘇矣。全不說破,可謂寄興深微者。……末綴一單句,有不盡之妙。」這是頗能抓住本篇特點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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