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平沙落日大荒西,隴上明星高復低。
孤山幾處看烽火,壯士連營候鼓鼙。
這首詩,《樂府詩集》收入卷七十九,作《近代曲辭》;《萬首唐人絶句》卷五十八作《樂府辭》;《全唐詩》卷二十七作《雜曲歌辭》,都未著作者姓名。
「水調歌」,古代樂曲名。《全唐詩》題下註:「水調,商調曲也。唐曲凡十一疊,前五疊為歌,後六疊為入破。」本篇即歌的第一疊。它是按照「水調歌」的曲譜填寫的歌詞,因此在聲韻上不大符合一般七言絶句的平仄格律。
這首詩寫的是駐守在西域邊境荒野上的連營軍士,聞警候令待征的情景。詩的首二句,就黃昏至星夜軍營極目所見着筆,起得平緩。「平沙落日大荒西」一句,寫出地面的遼闊荒遠,描繪出落日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緩緩西沉的景象。「隴上明星高復低」一句接寫夜景。日落而星出,一切景物都銷聲匿跡,只見隴山之上明星閃爍,則夜靜可知。「高復低」三字,又狀出星空夜轉的景象,說明時間在緩移,靜夜在加深。詩從日落寫到星出星移,在時間進程上和詩的結構、語勢上,都給人一種悠緩的感覺,並隨着時間的推移,引導讀者逐步進入詩人在這兩句詩裡着意表現的靜謐境界。
第三句陡轉,點出軍情。古代邊防地帶,隔一段距離就于高處設一烽火台,貯狼糞于其上,一旦發現敵情,則燃火示警。「孤山幾處看烽火」,是說原野上連營駐守的軍士,突然看到幾處孤山上燃起的報警的烽火。烽火起於幽深的靜夜,劃破沉寂的夜空,已使人觸目而心驚。又曰「孤山幾處」,則又見警報由遠及近向軍營飛速遞傳而來。極力寫出軍情的緊急,一下子扣緊讀者的心弦。這一句在結構、語勢上,以及它所描述的情事,都恰好與前二句相反,給人以一種突兀、緊迫之感。同時,由於前二句的鋪敘及環境氣氛的渲染,更易於從悠緩寧靜中見突然、危迫與緊張。故前二句乃是欲張先弛,以收取以平顯兀、以緩顯迫、以靜顯動的藝術效果,而成為本句的絶好襯墊。
第四句接寫敵情傳來後軍營的反應。安紮在原野上的座座軍營,連成一片,故曰「連營」,關顧首句「大荒」,也點出軍勢之盛。警報傳來,連營軍士臨危而不亂,一切準備工作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從容就緒,單等軍令下達,鼙鼓擂響,即出戰迎敵。「壯士連營候鼓鼙」,「候」字下得極妙。有的選本改「候」為「聽」,不僅沒有可靠的版本依據,而且使韻味頓損。「候」者,待令以出征,動在令先,則連營將士行動之神速、戒備之森嚴、軍容之整肅可見:「聽」卻不同了,聞令而未動,則行動之遲緩、軍容之渙散可知。第三句極寫軍情的緊急,造成緊張危迫的氣氛,又正好是本句所敘寫的情事的絶好襯墊,突現出連營將士大敵當前而無所畏懼、從容以待敵的氣概和風度。
這首詩全以純客觀的筆調寫景敘事,絲毫不帶有作者的主觀感情色彩,但是由於它採用層層渲染烘托襯墊的藝術手法,造成環境氣氛上的有張有弛,再配以結構、語勢上的起伏跌宕,故仍能緊緊抓住讀者,扣人心弦。
(張金海)
祖詠●望薊門
祖詠●望薊門
燕台一去客心驚,笳鼓喧喧漢將營。
萬里寒光生積雪,三①邊曙色動危旌。
沙場烽火連胡月,海畔雲山擁薊城。
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
唐代的范陽道,以今北京西南的幽州為中心,統率十六州,為東北邊防重鎮。它主要的防禦對象是契丹。玄宗開元二年,即以并州長史薛訥為同紫薇黃門三品,將兵禦契丹;二十二年,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斬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這首詩的寫作時期,大約在這二十年之間,其時祖詠當系遊宦范陽。
燕台原為戰國時燕昭王所築的黃金台,這裡代稱燕地,用以泛指平盧、范陽這一帶。「燕台一去」猶說「一到燕台」,四字倒裝,固然是詩律中平仄聲排列的要求,更重要的是,起筆即用一個壯大的地名,能增加全詩的氣勢。詩人初來聞名已久的邊塞重鎮,遊目縱觀,眼前是遼闊的天宇,險要的山川,不禁激情滿懷。一個「驚」字,道出他這個遠道而來的客子的特有感受。這是前半首主意所在,開出下文三句。
客心因何而驚呢?首先是因為漢家大將營中,吹笳擊鼓,喧聲重迭。此句運用南朝梁人曹景宗的詩意:「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表現軍營中號令之嚴肅。但僅僅如此,還未足以體現這個「驚」字。三四兩句更進一步,寫這笳鼓之聲,是在嚴冬初曉之時發出的。冬季本已甚寒,何況又下雪,何況又是多少天來的積雪,何況又不止一處兩處的雪,而是連綿千萬里的雪;這些雪下得如此之廣,又積得如此之厚,不說它是怎樣的冷了,就是雪上反映出的寒光,也足以令人兩眼生花。「萬里寒光生積雪」這一句就這樣分作四層,來托出一個「驚」字。這是往遠處望。至于向高處望,則見朦朧曙色中,一切都顯得模模糊糊,唯獨高懸的旗幟在半空中獵獵飄揚。這種肅穆的景象,暗寫出漢將營中莊重的氣派和嚴整的軍容。邊防地帶如此的形勢和氣氛,自然令詩人心靈震撼了。
以上四句已將「驚」字寫足,五六兩句便轉。處在條件如此艱苦。責任如此重大的情況下,邊防軍隊卻是意氣昂揚。笳鼓喧喧已顯出軍威赫然,而況烽火燃處,緊與胡地月光相連,雪光、月光、火光三者交織成一片,不僅沒有塞上苦寒的悲涼景象,而且壯偉異常。這是向前方望。「沙場烽火連胡月」是進攻的態勢。詩人又向周圍望:「海畔雲山擁薊城」,又是那麼穩如磐石。薊門的南側是渤海,北翼是燕山山脈,帶山襟海,就象天生是來拱衛大唐的邊疆重鎮的。這是說防守的形勢。這兩句,一句寫攻,一句說守;一句人事,一句地形。在這樣有力有利氣勢的感染下,便從驚轉入不驚,於是領出下面兩句,寫「望」後之感。詩人雖則早年並不如東漢時定遠侯班超初為傭書吏(在官府中抄寫公文),後來投筆從戎,定西域三十六國,可是見此三邊壯氣,卻也雄心勃勃,要學西漢時濟南書生終軍,向皇帝請髮長纓,縛番王來朝,立一下奇功了。末二句一反起句的「客心驚」,水到渠成,完滿地結束全詩。
這首詩從軍事上落筆,着力勾畫山川形勝,意象雄偉闊大。全詩緊扣一個「望」字,寫望中所見,抒望中所感,格調高昂,感奮人心。詩中多用實字,全然沒有堆砌湊泊之感;意轉而辭句中卻不露轉折之痕,于筆仗端凝之中,有氣脈空靈之妙。此即駢文家所謂「潛氣內轉」,亦即古文家所謂「突接」,正是盛唐詩人的絶技。
(沈熙乾)
〔注〕①三邊:古稱幽、並、涼為三邊。這裡泛指當時東北、北方、西北邊防地帶。
終南望餘雪
終南望餘雪
祖詠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據《唐詩紀事》卷二十記載,這首詩是祖詠在長安應試時作的。按照規定,應該作成一首六韻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但他只寫了這四句就交卷。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說:「意思已經完滿了。」這真是無話即短,不必畫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