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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兩句寫新人的由來和她受寵的具體情狀。衛子夫原為平陽公主的歌女,因妙麗善舞,被漢武帝看中,召入宮中,大得寵幸。「新承寵」一句,即就此而發。為了具體說明新人的受寵,第四句選取了一個典型的細節。露井桃開,可知已是春暖時節,但寵意正濃的皇帝猶恐簾外春寒,所以特賜錦袍,見出其過分的關心。通過這一細節描寫,新人受寵之深,顯而易見。另外,由「新承寵」三字,人們自然會聯想起那個剛剛失寵的舊人,此時此刻,她可能正站在月光如水的幽宮檐下,遙望未央殿,耳聽新人的歌舞嬉戲之聲而黯然神傷,其孤寂、愁慘、怨悱之情狀,更是可想而知的了。正是因為有見于此,前人評論此詩,多認為是詩人代失寵的舊人抒發妒嫉、怨恨之情的。王堯衢《古唐詩合解》云:「不寒而寒,賜非所賜,失寵者思得寵者之榮,而愈加愁恨,故有此詞也。」這些說法,儘管不為無見,但此詩的旨義乃敘春宮中未承寵幸的宮人的怨思,從而諷刺皇帝沉溺聲色,喜新厭舊。這種似此實彼、言近旨遠的藝術手法,正體現出王昌齡七絶詩「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測之無端,玩之不盡」的特色。
(崔閩)
西宮春怨
西宮春怨
王昌齡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
斜抱雲和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
這首詩以一個「春色惱人眠不得」的花月良宵為背景,描寫一個被幽閉在深宮裡的少女的一連串動作和意態,運思深婉,刻畫入微,使讀得如臨其境,如見其人,並看到了她的曲折複雜的內心活動。
詩的首句「西宮夜靜百花香」,點明季節,點時時間,把讀者帶進了一個花氣襲人的春夜。這一句,就手法而言,它是為了反襯出詩中人的孤獨淒涼的處境;就內容而言,它與下文緊密銜接,由此引出了詩中人的矛盾心情和無限幽恨。作者的構思和用詞是極其精細的。這裡,不寫花的顏色,只寫花的香氣,因為一般說來,在夜色覆蓋下,令人陶醉的不是色而是香,更何況從下面一句看,詩中人此時在珠簾未卷的室內,觸發她的春怨的就只可能是隨風飄來的陣陣花香了。
照說,在百花開放的時節,在如此迷人的夜晚,作為一個正在好動、愛美年齡的少女,既然還沒有就寢,早該到院中去觀賞了,但她卻為什麼一直把自己關在室內呢?這可能是她並不知道戶外景色這般美好,更可能是有意逃避,為怕惱人的春色勾起自己心事,倒不如眼不見心不煩。可是,偏偏有花香透簾而入,使她又不能不動觀賞的念頭。詩的第二句「欲卷珠簾春恨長」,正是寫她動念後的內心活動。這時,她雖然無心出戶,倒也曾想把珠簾捲起遙望一番,但這裡只說「欲卷」,看來並沒有真的去捲。其實,捲簾不過舉手之勞,為什麼始而欲卷,終於不卷呢?本句內回答了這個問題。其原因為:不見春景,已是春恨綿綿,當然不必再去添加煩惱了。
但如此良宵,美景當前,悶坐在重簾之內,又會感到時間難熬,愁恨難遣。詩的第三句「斜抱雲和深見月」,就是詩中人決心不卷珠簾而又百無聊賴之餘的舉動和情態。看來,她是一位有音樂素養的少女,此時不禁拿起樂器,想以音樂打發時間、排遣愁恨;可是,欲彈輒止,並沒有真個去彈奏,只是把它斜抱在胸前,凝望着夜空獨自出神罷了。這一「斜抱雲和」的描寫,正如譚元春在《唐詩歸》中所說,「以態則至媚,以情則至苦」。可以與這句詩合參的有崔國輔的《古意》「下簾彈箜篌,不忍見秋月」以及李白的《玉階怨》「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這些詩句,所寫情事雖然各有不同,但都道出了幽囚在深宮中的怨女的極其微妙、也極其痛苦的心情。
月下,她凝望的是什麼,又望到了什麼呢?詩的末句「朦朧樹色隱昭陽」,就是她隔簾望見的景色。這一句,既是以景結情,又是景中見情。句中特別值得玩味的是點出了皇帝所在的昭陽宮。這與作者另一首《長信秋詞》的結尾「臥聽南宮清漏長」句中點出南宮的意義是相同的。它暗示詩中人所凝望的是皇帝的居處,而這正是她的怨情所指。但是,禁閉着大批宮人的西宮與昭陽殿之間隔着重重門戶,距離本來就很遙遠,更何況又在夜幕籠罩之中,詩中人所能望見的只是一片朦朦朧朧的樹影而已。這時透過一層、深入一步的寫法,寫詩中人想把怨情傾注向昭陽宮,而這個昭陽宮卻望都望不見,這就加倍說明了她的處境之可憐。
沈德潛《說詩晬語》說:「王龍標絶句,深情幽怨,意旨微茫。」陸時雍《詩鏡總論》也說:「王龍標七言絶句,自是唐人《騷》語,深情苦恨,襞襀重重,使人測之無端,玩之無盡。」這首《西宮春怨》是當之無愧的。
(陳邦炎)
長信秋詞五首(其一)
長信秋詞五首(其一)
王昌齡
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
熏籠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
這首宮怨詩,運用深婉含蓄的筆觸,採取以景托情的手法,寫一個被剝奪了青春、自由和幸福的少女,在淒涼寂寞的深宮中,形孤影單、臥聽宮漏的情景。這是從這位少女的悲慘的一生中剪取下來的一個不眠之夜。
在這個不眠之夜裡,詩中人憂思如潮,愁腸似結,她的滿腔怨情該是傾吐不盡的。這首詩只有四句,總共二十八個字,照說,即令字字句句都寫怨情,恐怕還不能寫出她的怨情於萬一。可是,作者竟然不惜把前三句都用在寫景上,只留下最後一句寫到人物,而且就在這最後一句中也沒有明寫怨情。這樣寫,乍看象是離開了這首詩所要表現的主題,其實卻在藝術效果上更顯得有力,更深刻地表現了主題。這是因為:前三句雖是寫景,卻並非為寫景而寫景,它們是為最後人物的出場服務的。就通首詩而言,四句詩是融合為一的整體,不論寫景與寫人,都是為托出怨情服務的。
這首詩,題為《秋詞》。它的首句就以井邊梧桐、秋深葉黃點破題,同時起了渲染色彩、烘托氣氛的作用。它一開頭就把讀者引入一個蕭瑟冷寂的環境之中。次句更以珠簾不卷、夜寒霜重表明時間已是深夜,從而把這一環境描畫得更為淒涼。接下來,詩筆轉向室內。室內可寫的景物應當很多,而作者只選中了兩件用具。其寫熏籠,是為了進一步烘染深宮寒夜的環境氣氛;寫玉枕,是使人聯想到床上不眠之人的孤單。作者還用了「無顏色」三字來形容熏籠、玉枕。這既是實寫,又是虛寫。實寫,一是說明這是一個冷宮,室內的用具都已年久陳舊,色彩黯淡;二是說明時間已到深夜,爐火、燈光都已微弱,周圍物品也顯得黯然失色。虛寫,則不必是器物本身「無顏色」,而是伴對此器物之人的主觀感覺,是她的黯淡心情的反映。寫到這裡,詩中之人已經呼之慾出了。
最後,讀者終於在熏籠畔、玉枕上看到了一位孤眠不寐的少女。這時,回過頭來看前三句詩,才知道作者是遙遙着筆、逐步收縮的。詩從戶外井邊,寫到門戶之間的珠簾,再寫到室內的熏籠、床上的玉枕,從遠到近,句句換景,句句騰挪,把讀者的視線最後引向一點,集中到這位女主角身上。這樣就使人物的出場,既有水到渠成之妙,又收引滿而發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