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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 38 /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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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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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頁

朗讀:

然而,言雖止,意未盡。試想,此刻那親近的明月會在詩人的心中引起什麼呢?似有一絲喜悅,一點慰藉,但終究驅散不了團團新愁。新愁知多少?「皇皇三十載,書劍兩無成。山水尋吳越,風塵厭洛京」(《自洛之越》)。詩人曾帶著多年的準備、多年的希望奔入長安,而今卻只能懷着一腔被棄置的憂憤南尋吳越。此刻,他孑然一身,面對著這四野茫茫、江水悠悠、明月孤舟的景色,那覊旅的惆悵,故鄉的思念,仕途的失意,理想的幻滅,人生的坎坷……千愁萬緒,不禁紛來沓至,湧上心頭。「江清月近人」,這畫面上讓我們見到的是清澈平靜的江水,以及水中的明月伴着船上的詩人;可那畫面上見不到而應該體味到的,則是詩人的愁心已經隨着江水流入思潮翻騰的海洋。這一隱一現,一虛一實,相互映襯,相互補充,正構成一個人宿建德江,心隨明月去的意境。是的,這「宿」而「未宿」,不正意味深長地表現出「日暮客愁新」嗎?「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劉勰《文心雕龍。明詩》)。孟浩然的這首小詩正是在這種情景相生、思與境諧的「自然流出」之中,顯示出一種風韻天成、淡中有味、含而不露的藝術美。

(趙其鈞)


  

送杜十四之江南

送杜十四之江南

孟浩然

荊吳相接水為鄉,君去春江正渺茫。

日暮征帆何處泊?天涯一望斷人腸。

這是一首送別詩。揆之元楊載《詩法家數》:「凡送人多托酒以將意,寫一時之景以興懷,寓相勉之詞以致意」,如果說這是送別詩常見的寫法,那麼,相形之下,孟浩然這首詩就顯得頗為出格了。

詩題一作「送杜晃進士之東吳」。唐時所謂「進士」,實後世所謂舉子(舉進士)。得第者則稱「前進士」。看來,杜晃此去東吳,是落魄的。

詩開篇就是「荊吳相接水為鄉」(「荊」指荊襄一帶,「吳」指東吳),既未點題意,也不言別情,全是送者對行人一種寬解安慰的語氣。「荊吳相接」,恰似說「天涯若比鄰」,「誰道滄江吳楚分」。說兩地,實際已暗關送別之事。但先作寬慰,超乎送別詩常法,卻別具生活情味:落魄遠遊的人不是最需要精神上的支持與鼓勵麼?這裡就有勸杜晃放開眼量的意思。長江中下游地區,素稱水鄉。不說「水鄉」而說「水為鄉」,意味雋永:以水為鄉的荊吳人對飄泊生活習以為常,不以暫離為憾事。這樣說來雖含「扁舟暫來去」意,卻又不著一字,造語洗煉、含蓄。此句初讀似信口而出的常語,細咀其味無窮。若作「荊吳相接為水鄉」,則詩味頓時「死於句下」。

「君去春江正渺茫」。此承「水為鄉」說到正題上來,話仍平淡。「君去」是眼前事,「春江渺茫」是眼前景,寫來几乎不用費心思。但這尋常之事與尋常之景聯繫在一起,又產生一種味外之味。春江渺茫,正好行船。這是喜「君去」得航行之便呢?是恨「君去」太疾呢?景中有情在,讓讀者自去體味。這就是「素處以默,妙機其微」(司空圖《詩品。沖淡》)了。

到第三句,撇景入情。朋友剛纔出發,便想到「日暮征帆何處泊」,聯繫上句,這一問來得十分自然。春江渺茫與征帆一片,形成一個強烈對比。闊大者愈見闊大,渺小者愈見渺小。「念去去千里煙波」,真有點擔心那征帆晚來找不到停泊的處所。句中表現出對朋友一片殷切的關心。同時,揣度行蹤,可見送者的心追逐友人東去,又表現出一片依依惜別之情。這一問實在是情至之文。

前三句飽含感情,但又無跡可尋,直是含蓄。末句則卒章顯意:朋友別了,「孤帆遠影碧空盡」,送行者放眼天涯,極視無見,不禁心潮洶湧,第四句將惜別之情上升到頂點,所謂「不勝歧路之泣」(蔣仲舒評)。「斷人腸」點明別情,卻並不傷于盡露。原因在於前三句已將此情孕育充分,結句點破,恰如水庫開閘,感情的洪流一湧而出,源源不斷。若無前三句的蓄勢,就達不到這樣持久動人的效果。

此詩前三句全出以送者口吻,「其淡如水,其味彌長」,已經具有詩人風神散朗的自我形象。而末句「天涯一望」四字,更鈎畫出「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王維《齊州送祖三詩》)的送者情態,十分生動。讀者在這裡看到的,與其「說是孟浩然的詩,倒不如說是詩的孟浩然,更為準確」(聞一多《唐詩雜論》)。全篇用散行句式,如行雲流水,近歌行體,寫得頗富神韻,不獨在謀篇造語上出格而已。

(周嘯天)

渡浙江問舟中人

渡浙江問舟中人

孟浩然

潮落江平未有風,扁舟共濟與君同。

時時引領望天末,何處青山是越中?


  
孟浩然詩主要以五言擅場,風格渾融沖淡。詩人將自己特有的沖淡風格施之七絶,往往「造境飄逸,初似常語」而「其神甚遠」(陳延傑《論唐人七絶》)。此詩就是這樣的高作。

孟浩然于開元初至開元十二三年間,數度出入于張說幕府,但並不得意,於是有吳越之遊,開元十三年(725)秋自洛首途,沿汴河南下,經廣陵渡江至杭州。然後,渡浙江之越州(今紹興),詩即作於此時。

在杭州時,詩人有句道「今日觀溟漲」,可見渡浙江(錢塘江)前曾遇潮漲。一旦潮退,舟路已通,詩人便迫不及待登舟續行。首句就直陳其事,它由三個片語組成:「潮落」、「江平」、「未有風」,初似平平淡淡的常語。然而細味,這樣三頓形成短促的節奏,正成功地寫出為潮信阻留之後重登旅途者愜意的心情。可見有時語調也有助于表現詩意。

錢塘江江面寬闊,而渡船不大。一葉「扁舟」,是坐不了許多人的。「舟中人」當是來自四方的陌生人。「扁舟共濟與君同」,頗似他們見面的寒暄。這話淡得有味:雖說彼此素昧平生,卻在今天走到同條船上來了,「同船過渡三分緣」,一種親睦之感在陌生乘客中油然而生。尤其因舟小客少,更見有同舟共濟的親切感。所以問姓初見,就傾蓋如故地以「君」相呼。這樣淡樸的家常話,居然將承平時代那種淳厚世風與人情味維妙維肖地傳達出來,誰能說它是一味沖淡?

當彼岸已隱隱約約看得見一帶青山,更激起詩人的好奇與猜測。越中山川多名勝,是前代詩人謝靈運遨遊歌詠過的地方,於是,他不禁時時引領翹望天邊:那兒應該是越中______我嚮往已久的地方呢?他大約猜不出,只是神往心醉。這裡並沒有窮形極象的景物描寫,唯略點「青山」字樣,而越中山水之美盡從「時時引領望天末」的遊子的神情中絶妙傳出。可謂外淡內豐,似枯實腴。「引領望天末」,本是陸機《擬蘭若生朝陽》成句。詩人信手拈來,加「時時」二字,口語味濃,如自己出,描狀生動。注意吸取前人有口語特點、富於生命力的語彙,加以化用,是孟浩然特擅的本領。

「何處青山是越中?」是「問舟中人」,也是詩的結句。使用問句作結,語意親切,最易打通詩與讀者的間隔,一問便結,令讀者心蕩神馳,使意境頓形高遠。全詩運用口語,敘事、寫景、抒情全是樸素的敘寫筆調,而意境渾融、高遠、豐腴、完滿。「寄至味于淡泊」(《古今詩話》引蘇軾語,見《宋詩話輯佚》),對此詩也是確評。

(周嘯天)

李頎●古從軍行

李頎●古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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