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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曉,紅日東昇,廬山又是一番景象。崔巍的香爐峰,抹上一層日光,讀者是不難想象其美麗的。而「瀑水噴成虹」的景象更使人讚嘆不已。以虹為喻,不僅表現廬山瀑布之高,而且顯示其色。飛流直下,旭日映照,煙水氤氳,色如雨後之虹,高懸天空,是多麼絢麗多彩。
這樣秀麗的景色,本該使人流連忘返,然而,卻勾起了作者的滿腹心事。「久欲追尚子,況茲懷遠公」,表明了作者早有超脫隱逸的思想。「尚子」指尚長,東漢隱士:「遠公」指慧遠,東晉高僧,他本來是要到羅浮山去建寺弘道的,然而「及屆潯陽,見廬峰清淨,足以息心」,便毅然棲息東林。「追」「懷」二字,包含了作者對這兩位擺脫世俗的隱士高僧是多麼敬仰和愛戴;詩人望廬山,思伊人,多麼想留在廬山歸隱呀,然而卻沒有,為什麼呢?
「我來限于役」以下四句,便回答了這個問題。作者之所以不能「息微躬」是因為「于役」,他還要繼續到長江下游江浙等省的廣大地區去漫遊,現在整個行程還不到一半,而一年的時間卻將要完了。「淮海」、「星霜」這個對偶句,用時間與地域相對,極為工穩而自然,這就更突出了時間與空間的矛盾,從而顯示出作者急迫漫遊的心情。這對「久欲追尚子」兩句說來是一個轉折,表現了隱逸與漫遊的心理矛盾。
「寄言岩棲者,畢趣當來同」,對以上四句又是一個轉折。「岩棲者」自然是指那些隱士高僧。「畢趣」的「畢」應作「盡」講,「趣」指隱逸之趣。意思是儘管現在不留在廬山,但將來還是要與「岩棲者」共同歸隱的。表現出對廬山的神往之情。
這雖是一首古詩,但對偶句相當多,工穩、自然而且聲調優美。譬如「黯黮凝黛色,崢嶸當曙空」中的「黯黮」與「崢嶸」,都是疊韻詞。形容顏色的兩字,都帶「黑」旁,形容山高的兩字都帶「山」旁。不僅意義、詞性、聲調相對,連字形也相對了。《全唐詩》稱孟詩「佇興而作,造意極苦」,于此可見一斑。
此詩結構極為緊密。由「月暈」而推測到「天風」,由「舟子」而寫到「掛席」,坐船當是在水上,到「中流」遂見廬山。這種聯繫都是極為自然的。廬山給人第一個印象是氣勢雄偉;由黎明到日出,才看到它的嫵媚多姿、絢麗多彩。見廬山想到「尚子」和「遠公」,然後寫到自己思想上的矛盾。順理成章,句句相連,環環相扣,過渡自然,毫無跳躍的感覺。作者巧妙地把時間的推移,空間的變化,思想的矛盾,緊密地結合起來。這正是它結構之所以緊密的秘密所在。
(李景白)
夜歸鹿門歌
夜歸鹿門歌
孟浩然
山寺鳴鐘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岩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獨來去。
孟浩然家在襄陽城南郊外,峴山附近,漢江西岸,名曰「南園」或「澗南園」。題中鹿門山則在漢江東岸,沔水南畔與峴山隔江相望,距離不遠,乘船前往,數時可達。漢末著名隱士龐德公,因拒絶征闢,攜家隱居鹿門山,從此鹿門山就成了隱逸聖地。孟浩然早先一直隱居峴山南園的家裡,四十歲赴長安謀仕不遇,遊歷吳、越數年後返鄉,決心追步鄉先賢龐德公的行跡,特為在鹿門山闢一住處。偶爾也去住住,其實是個標榜歸隱性質的別業,所以題曰「夜歸鹿門」,雖有紀實之意,而主旨卻在標明這首詩是歌詠歸隱的情懷志趣。
「漁梁」是地名,詩人從峴山南園渡漢江往鹿門,途經沔水口,可以望見漁梁渡頭。首二句即寫傍晚江行見聞,聽著山寺傳來黃昏報時的鐘響,望見渡口人們搶渡回家的喧閙。這悠然的鐘聲和塵雜的人聲,顯出山寺的僻靜和世俗的喧閙,兩相對照,喚起聯想,使詩人在船上閒望沉思的神情,瀟灑超脫的襟懷,隱然可見。三、四句就說世人回家,自己離家去鹿門,兩樣心情,兩種歸途,表明自己隱逸的志趣,恬然自得。五、六句是寫夜晚攀登鹿門山山路,「鹿門月照開煙樹」,朦朧的山樹被月光映照得格外美妙,詩人陶醉了。忽然,很快地,彷彿在不知不覺中就到了歸宿地,原來龐德公就是隱居在這裡,詩人恍然了。這微妙的感受,親切的體驗,表現出隱逸的情趣和意境,隱者為大自然所融化,至于忘乎所以。末二句便寫「龐公棲隱處」的境況,點破隱逸的真諦。這「幽人」,既指龐德公,也是自況,因為詩人徹底領悟了「遁世無悶」的妙趣和真諦,躬身實踐了龐德公「採藥不返」的道路和歸宿。在這個天地裡,與塵世隔絶,惟山林是伴,只有他孤獨一人寂寞地生活着。
顯然,這首詩的題材是寫“夜歸鹿門,讀來頗象一則隨筆素描的山水小記。但它的主題是抒寫清高隱逸的情懷志趣和道路歸宿。詩中所寫從日落黃昏到月懸夜空,從漢江舟行到鹿門山途,實質上是從塵雜世俗到寂寥自然的隱逸道路。
詩人以談心的語調,自然的結構,省淨的筆墨,疏豁的點染,真實地表現出自己內心的體驗和感受,動人地顯現出恬然超脫的隱士形象,形成一種獨到的意境和風格。前人說孟浩然詩「氣象清遠,心悰孤寂」,而「出語灑落,洗脫凡近」(《唐音癸簽》引徐獻忠語)。這首七古倒很能代表這些特點。從藝術上看,詩人把自己內心體驗感受,表現得平淡自然,優美真實,技巧老到,深入淺出,是成功的,也是諧和的。也正因為詩人真實地抒寫出隱逸情趣,脫盡塵世煙火,因而表現出消極避世的孤獨寂寞的情緒。
(倪其心)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羡魚情。
這是一首干謁詩。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
733),孟浩然西遊長安,寫了這首詩贈當時在相位的張九齡,目的是想得到張的賞識和錄用,只是為了保持一點身分,才寫得那樣委婉,極力泯滅那干謁的痕跡。
秋水盛漲,八月的洞庭湖裝得滿滿的,和岸上几乎平接。遠遠望去,水天一色,洞庭湖和天空接合成了完完整整的一塊。開頭兩句,寫得洞庭湖極開朗也極涵渾,汪洋浩闊,與天相接,潤澤着千花萬樹,容納了大大小小的河流。
三、四句實寫湖。「氣蒸」句寫出湖的豐厚的蓄積,彷彿廣大的沼澤地帶,都受到湖的滋養哺育,才顯得那樣草木繁茂,鬱鬱蒼蒼。而「波撼」兩字放在「岳陽城」上,襯托湖的澎湃動盪,也極為有力。人們眼中的這一座湖濱城,好象瑟縮不安地匍伏在它的腳下,變得異常渺小了。這兩句被稱為描寫洞庭湖的名句。但兩句仍有區別:上句用寬廣的平面襯托湖的浩闊,下句用窄小的立體來反映湖的聲勢。詩人筆下的洞庭湖不僅廣大,而且還充滿活力。
下面四句,轉入抒情。「欲濟無舟楫」,是從眼前景物觸發出來的,詩人面對浩浩的湖水,想到自己還是在野之身,要找出路卻沒有人接引,正如想渡過湖去卻沒有船隻一樣。「端居恥聖明」,是說在這個「聖明」的太平盛世,自己不甘心閒居無事,要出來做一番事業。這兩句是正式向張丞相表白心事,說明自己目前雖然是個隱士,可是並非本願,出仕求官還是心焉嚮往的,不過還找不到門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