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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書簡》
1949,開明
《西行記》(散文集)
1949,文化工作社
《散文三十篇》
1956,作家
《春城集》(詩集)
1958,作家
《李廣田散文選》
1980,雲南人民
《李廣田作品選》
1981,外文
《李廣田散文選集》
1982,百花
《李廣田詩選》
1982,雲南人民
《李廣田文集》(
1一
5卷)
1983-
1986,山東文藝
《李廣田代表作》
1987,黃河
《阿詩瑪》(長詩)據傣族民間故事整理,
1960,人文
柳葉桃
李廣田
今天提筆,我心裡有說不出的奇怪感覺:我彷彿覺得高興,因為我解答了多年前未能解答且久已忘懷了的一個問題,雖然這問題也並不關係我們自己,而且我可以供給你一件材料,因為你隨時隨地總喜歡捕捉這類事情,再會編織你的美麗故事;但同時我又彷彿覺得有些煩優,因為這事情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實,我簡直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起來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為一些五顏六色的奇夢所吸引,在X 城中過着浪漫日子,盡日只盼望有一陣妖風把我們吹送到另一地域。你大概還記得當年我們賃居的那院子,也該記得在我們對面住着的是一個已經衰落了的富貴門戶,那麼你一定更不會忘記那門戶中的一個美麗女人。讓我來重新提醒你一下也許好些:那女子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嬌柔,安詳,衣服並不華麗,好像只是一身水青,我此刻很難把她描畫清楚,但記得她一身上下很調勻,而處處都與她那並不十分白晰的面孔極相稱。
我們遇見這個女子是一件極偶然的事情。我們在兩大之內見過她三次。每次都見她拿一包點心,或幾個糖果,急急忙忙走到我們院子裡喊道:
「我的孩子呢?好孩子,放學回來了麼?回來了應該吃點東西。」
我們覺得奇怪,我們又不好意思向人問訊。只聽見房東太太很不高興地喊道:
「倒霉呀!這個該死的瘋婆子,她把我家哥兒當作她兒子,她想孩子想瘋不!」
第三天我們便離開了這個住處,臨走的時候你還不住地納悶道:
「怎麼回事?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呢?」
真想不到,十餘年後方打開了這個葫蘆。
這女于生在一個貧寒的農人家裡。不知因為什麼緣故,從小就被送致一個戲班子裡學戲。到得二十歲左右,已經能每月拿到百十元報酬。在X 城中一個大戲院裡以頭等花衫而知名了。
在X 城演出不到一年工夫,便同一個姓秦的少年結識。在秘密中過了些日子之後,她竟被這秦姓少年用了兩千塊錢作為贖價,把她從舞台上接到了自己家中。這裡所說的這秦娃的家,便是當年我們的對面那人家了。
這是一個頗不平常的變化吧,是不是?雖然這女人是生在一個種田人家,然而既已經過了這樣久的舞台生活─一你知道一般戲子是過着什麼生活的,尤其是女戲子─一怕不是一隻山林中野禽所可比擬的了,此後她卻被囚禁在一個堅固的籠子裡,何況那個籠子裡是沒有溫暖的陽光和可口的飲食的,因為她在這裡是以第三號姨太太的地位而存在着,而且那位掌理家中錢財並管束自己丈夫的二姨奶奶又是一個最缺乏人性的悍婦,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臉面賞給這個女戲子的。你看到這裡時將作何感想呢?我問你,你是不是認為她會對這個花了兩千塊錢的男子冷淡起來,而且憤怒起來?而且她將在這個家庭中作出種種不規矩的事體,像一個野禽要掙脫出樊籠?假如你這樣想法,你就錯了。這女子完全由於別人的安排而走上這麼一種命途,然而她的生活環境卻不曾磨損了她天生的好性情:她和平,她安詳,她正直而忍讓,正如我們最初看見她時的印象相同。這秦姓人家原先是一個富貴門弟,到這時雖已衰落殆盡了;然而一切地方還都保持着舊日的架子。
這女人便在這情形下過着奴隷不如的生活。她在重重壓迫之下忍耐着,而且渴望着,渴望自己能力這秦姓人家養出一個繼承香煙的小人兒:為了這個,這秦姓男子才肯把她買到家來;為了這個,那位最缺乏人性的二姨奶奶才肯讓這麼一個女戲子陪伴自己丈夫;然而終究還是為了這個,二姨奶奶最討厭女戲子,而且永遠在這個女戲子身上施行虐待。當這個女戲子初次被接到家中來時,她參見了二姨奶奶,並且先以最恭敬的態度說道:
「給姨奶奶磕頭。─一我什麼都不懂得,一切都希望姨奶奶指教哩。」
說著便雙膝跪下去了,然而那位二姨奶奶卻厲色道:
「你覺得該磕便磕,不該磕便罷,我卻不會還禮!」
女戲子不再言語,只好站起來回頭偷灑眼淚。從這第一日起,她就已經知道她所遭遇的新命運了。於是她服從着,隱忍着,而且渴望着,禱告着,計算着什麼時候她可以生得一個孩子,那時也許就是出頭之日了。──她自己在心裡這麼思忖。
無奈已忍耐到一年光景了,卻還不見自己身上有什麼變化,她自己也悲觀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一株不結果子的草花,雖然鮮艷美麗,也不會取得主人的歡心,因為她的主人所要的不是好花而是果實。當希望失掉時,同時也失掉了忍耐。雖非完全出於自己心願,她終於被那個最缺乏人性的二姨奶奶迫回鄉下的父親家裡去了。她逃出這座囚籠以後,也絶不想再回到舞台去,也不想用不主當的方法使自己快樂,卻自己關在家裡學着紡綫,織布,編帶子,打錢袋,由年老的父親拿到市上去換錢來度着艱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