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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130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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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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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頁

朗讀:

」「也好,也好。」他提了帶來的皮包,我空手,就出門了。

黃包車拉我們到汽車站。我們望見站內一個待車人也沒有,只有一個站員從窗裡探頭出來,向我們慌張地問:「你們到哪裡?」我說:「到莫干山,幾點鐘有車?」他不等我說完,用手指着賣票處亂叫:「趕快買票,就要開了。」我望見裡面的站門口,赴莫干山的車子已在咕嚕咕嚕地響了。我有些茫然:原來我以為這幾天莫干山車子總是下午開的,現在不過來問鐘點而已,所以空手出門,連速寫簿都不曾攜帶。


  

但現在真是「緣」了,豈可錯過?我便買票,匆匆地拉了Z先生上車。上了車,車子就向綠野中駛去。

坐定後,我們相視而笑。我知道他的話要來了。果然,他又興高采烈地叫:「有緣!有緣!我們遲到一分鐘就趕不上了!」我附和他:「多吃半碗粥就趕不上了!多撤一場尿就趕不上了!有緣!有緣!」車子聲比我們的說話聲更響,使我們不好多談「有緣」,只能相視而笑。

開駛了約半點鐘,忽然車頭上「嗤」地一聲響,車子就在無邊的綠野中間的一條黃沙路上停下了。司機叫一聲「葛娘!」跳下去看。乘客中有人低聲地說:「毛病了!」司機和賣票人觀察了車頭之後,交互地連叫「葛娘!葛娘!」我們就知道車子的確有筆病了。許多乘客紛紛地起身下車,大家圍集到車頭邊去看,同時問司機:「車子怎麼了?」司機說:「車頭底下的螺旋釘落脫了!」說著向車子後面的路上找了一會,然後負着手站在黃沙路旁,向綠野中眺望,樣子像個「雅人」。

乘客趕上去問他:「喂,究竟怎麼了!車子還可以開否?」他迴轉頭來,沉下了臉孔說:「開不動了!」乘客喧嘩起來:「拋錨了!這怎麼辦呢?」有的人向四周的綠野環視一周,苦笑着叫:「今天要在這裡便中飯了!」咕嚕咕嚕了一陣之後,有人把正在看風景的司機拉轉來,用代表乘客的態度,向他正式質問善後辦法:「喂!那麼怎麼辦呢?」你可不可以修好它?難道把我們放生了 ?”另一個人就去拉司機的臂:「噯你去修吧!你去修吧!總要給我們開走的。」但司機搖搖頭,說:「螺旋釘落脫了,沒有法子修的。等有來車時,托他們帶信到廠裡去派人來修吧。總不會叫你們來這裡過夜的。

」乘客們聽見「過夜」兩字,心知這拋錨非同小可,至少要耽擱幾個鐘頭了,又是咕嚕咕嚕了一陣。然而司機只管向綠野看風景,他們也無可奈何他。於是大家懶洋洋地走散去。許多人一邊踱,一邊駕司機,用手指着他說:「他不會修的,他只會開開的,飯桶!」那「飯桶」最初由他們笑罵,後來遠而避之,一步一步地走進路旁的綠蔭中,或「矯首而遐觀」,或「撫孤松而盤桓」,態度越悠閒了。

等着了回杭州的汽車,托他們帶信到廠裡,由廠裡派機器司務來修,直到修好,重開,其間約有兩小時之久。在這兩小時間,荒郊的路上演出了恐怕是從來未有的熱閙。各種服裝的乘客──商人、工人、洋裝客、摩登女郎、老太太、小孩、穿制服的學生、穿軍裝的兵,還有外國人,──在這拋了錨的公共汽車的四周低徊巡遊,好像是各階級派到民間來複興農村的代表,最初大家站在車身旁邊,好像群兒捨不得母親似的。有的人把車頭撫摩一下,嘆一口氣;有的人用腳在車輪上踢幾下,罵它一聲;有的人俯下身子來觀察車頭下面缺了螺旋釘的地方,又向別處檢探,似乎想撿出一個螺旋釘來,立即配上,使它重新駛行。

最好笑的是那個兵,他帶著手槍雄憤地罵,似乎想拔出手槍來強迫車子走路。然而他似乎知道手槍耍不過螺旋釘,終於沒有拔出來,只是罵了幾聲「媽的」。那公共汽車老大不才地站在路邊,任人罵它「葛娘」或「媽的」,只是默然。好像自知有罪,被人辱及娘或媽也只得忍受了。

它的外形還是照舊,尖尖的頭,矮矮的四腳,龐然的大肚皮,外加簇新的黃外套,樣子神氣活現。然而為了內部缺少了小指頭大的一隻螺旋釘,竟暴卒在荒野中的路旁,任人辱罵!

乘客們罵過一會之後,似乎悟到了罵死屍是沒用的。大家向四野走開去。有的賞風景,有的講地勢,有的從容地蹲在田間大便,一時間光景大變,似乎大家忘記了車子拋錨的事件,變成picnic1一群。我和Z先生原是來玩玩的,方事隨緣,一向不覺得惘悵。

我們望見兩個時鬃的都會之客走到路邊的樸 陋的茅屋邊,映成強烈的對照,便也走到茅屋旁邊去參觀。Z先生的話又來了:「這也是緣!這也是緣!不然,我們哪得參觀這些茅屋的機會呢?」他就同閒坐在茅屋門口的老婦人攀談起來。

「你們這裡有幾份人家?」

「就是我們兩家。」


  

「那麼,你們出市很不便,到哪裡去買東西呢?」

「出市要到兩三里外的××。但是我們不大要買東西。鄉下人有得吃些就算了。」

「這是什麼樹?」

「櫻桃樹,前年種的,今年已有果子吃了。你看,枝頭上已經結了不少。」

我和Z先生就走過去觀賞她家門前的櫻桃樹。看見青色的小粒子果然已經纍纍滿枝了,大家讚歎起來。我只吃過紅了的櫻桃,不曾見過枝頭上青青的櫻桃。只知道「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顏色對照的鮮美,不知道櫻桃是怎樣紅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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