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
我說:「不要打死他,讓他去吧!」同學便把他的帽子抓起來,丟在一家磚牆裡去,用腳在他身上亂踢。到了師大附中,同學們因為被軟禁在裡面不能出來,便從鐵門裡拿棍棒給我們,我們如虎添翼。前邊有一隊警察一露頭,我們喊一聲:「追!」他們便跑走了。有一個從前和我同班的女同學,頭帶著小紅帽子也跑來跑去,腳下的半高跟鞋很妨礙了她。
這時聽說北大的同學在城裡被打傷的很多,他們把水管奪過來,對警察身上射。中學的小女同學尤其奮勇,親手奪水龍。
大隊到了前門我們已經會合了輔仁,平大,北大一部……各校都全了。城門已閉。在東交民巷那邊有半邊開着,半個門洞裡提槍的很多。先是雙方商議着和平的進城去。
只一刻鐘,和平便絶望了。他們大隊開來堵住那裡。裏邊還有軍隊在演操示威。
一位大個子隊長,出面交涉。這時外國記者云集了來拍照。大家不散去,要求和裡面的取得聯絡。那位隊長,非常老練,態度很沉着。
忽然站在「派出所」石階上的保安隊,兩三個壯漢,好象午覺剛睡醒,上身只穿白小褂,脖領也沒結,拿出槍來,「你們退不退!」沒有人理他。只有一個燕京同學,質問他為什麼不穿軍服,「你看你哪像軍人樣嗎?脖領也不結上?」「你們退不退?不退開槍了!」燕京的隊伍站在最前面,第一槍便開了。大家很有秩序的向後一退,並沒逃。四邊鋪子便連忙關門,有的人向裏邊跑,有的開了門放進去,有的便拒納。
我蹲在一個二尺半高的四寸寬的水門汀的石砫那兒向前看,聽見槍不響,大家又集合起來。有人說誰受傷了,誰不見了,人數減少了三分之一。
在這之前,大家召開市民大會,決定八個議決案,反對領土分割,政治分割。由一個穿青衣服的同學主席,他態度很從容,處理得有條不紊,聲音很清楚。當時的《北平時報》的記載,我還保有,可惜不在手邊,我希望炮火不會尋找到他。
這時那穿披風的保安大隊長,便說,為避免摩擦起見,頂好在宣武門進城。於是大隊便向宣武門移動。這是個騙局。前邊燕京清華走到西河沿,便發覺後方被他們切斷,於是便掉轉頭來更新銜接一起。
而到達宣武門時,門裡北大的同學的喊聲我們都可以聽見。只是比前門還難得打入,這時騙局才完全被證實。聽見城內悲壯的聲音,心靈彷彿受了一種磁石的吸引,兩顆碩大無朋的心臟在凶狂的鼓動的時候,中間只隔一道鐵板──宣武門!何況門上還有同學向下面報告:「只要你們進來,就成了!““他把我們同學打傷了六七十,捉去了三十!」「你們必得把城門打開!」於是便有清華的那位女英雄,爬過城門去,從城門下爬過去的,到裏邊好把門栓拉開,那天她穿一個皮短衣,工人褲,像個不大健康的男孩子似的爬了過去。那邊正好有警察等待着她,捉住了她。
天漸漸黑下來了,有人去吃一點東西,喝一點茶。因為從早起出來,連一滴水也未入口。我的腿明天必須「烤電」了。有一位東北同學,個子不大,急躁的跳過來,對每個吃東西的人,大閙起來,「你們還想吃東西,喝茶,你們還有心腸嗎!」有的便不吃了,退回隊伍來。
我覺得那杯茶並不妨礙我們的示威,我仍坐下來喝完它。他便對我咆哮起來。我說;「你喝口茶再來嚷,你聲音可以提高些!」他一氣跑走了。
這位唐·吉訶德的悲憤是完全失敗了。有許多救亡團體或慈善團體或者同情中國的外國朋友都送麵包來了。也有人去吃麵去了。不過還有人不想吃,我因為肚子被悲憤裝滿,也沒吃。
天已黑下來,清華,燕京同學決定回校去。但是有一部分過于熱情的同學,尤其是東北大學的同學,他們不走,一定等到非把宣武門衝破了不可。他們決定露宿在那裡。有些女同學,臨時在前門外開旅館去住。
街上便黑壓壓坐了滿街人,他們準備在這裡度過這漫漫長夜。
在十時左右,在夜的寒風裡有計劃的軍警便伺伏在四邊了,他們把鐵柵欄拉住,先斷絶逃走的路。於是將街燈熄滅,木棍、大刀、皮帶、從各方面紛逼而來。有人逃到角落裡蹲伏了,皮帶大刀趕着打,有人失去了鼻子,皮帶大刀趕着打。在夜裡二時,附近的居民還聽見慘烈的呼聲!宋哲元想將人類的憎恨種到痙攣的血肉裡去,這一點他是成功了,他將憎恨和認識栽種在青年的心中。
……
從此便繼續着游擊戰術和鄉鎮宣傳,將燎原的火種推廣到鄉區裡去,交給它真正的主人。
一二·九運動是反對中國領土分割的運動,是號召全民族對日抗戰的很好的開端。一二·九的行動者比五·四時代要更富於政治性和行動姓。將一二·九運動和「西安事變」的因果關聯起來,再來認識由蘆溝橋到八·一三的抗戰,則這一運動在中華民族對於自己命運的認識上有着決定的意義。
我沒有烤完電便蹩着腳到南方來了,那不是我母親所希望的,但她也並不願我靜待什麼可恥的黑手的擒拿!
土地的誓言
端木蕻良
對於廣大的關東原野,我心裡懷着摯痛的熱愛。我無時無刻不聽見她呼喚我的名字,我無時無刻不聽見她招呼我回來。我有時把我的手放在我的胸膛上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心是跳躍的。我的心它還在噴湧着血液吧,因為我常常感到它在氾濫着一種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