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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呵!你現在生活怎樣?我們被反動者們封鎖了隔絶了,你無依無靠,但是你會掙扎的,你的生命力是堅強的。中國今天已經有了和平民主的曙光,中國的道路和我的道路都已經很明白的擺在中國人民面前了。這二十多年的革命歷史,多少先烈在前面犧牲了,他們的血,和我們的奮鬥不是白費的。母親呵!你愉快吧!祝福你健康的活在人間,不久的將來我們會再見的。
母親!
進了周南之後,幸運的是我那一班的國文教員陳啟明先生是全校最進步的人物。我們那時把他看成一個神聖的人物。他是湖南
第一師範畢業的學生,同當時即在湖南有名的毛澤東同志是同學。他訂了許多外邊的雜誌報紙,他在那些文章 上用硃筆畫上圈交給我們讀,讀不懂他便講解。
很多《新青年》上的文章成了教材。我們同學大部分都不大注意別的功課,歡喜談論問題,反對封建制度成為那時主要的課題。我在這種空氣中,自然也就變得多所思慮了,而且也有勇氣和一切舊禮教去搏鬥。當我再回到家裡的時候,首先我廢除了那些虛偽繁瑣的禮節,公開指斥那些腐化生活,跟着也得着我母親的幫助把婚約解除了。
大家都認為我是大逆不道,都責備我母親對我的放任,可是我是多麼驕傲。陳啟明不只在思想上替我種下某些社會革命的種子,而且是多麼鼓勵我從事文學。在沒有進周南以前,當我還在小學的時候,我便讀過很多的小說,可是我的作文總不十分好。因為是用文言作文,有時還要我作四六文呢。
陳啟明介紹我讀了許多新小說,新詩,我那時即讀胡適的文章、詩、他的翻譯小說,讀康白情的詩,讀秋瑾的《秋風秋雨愁煞人》,《最後一課》、《二漁夫》等是我最喜歡的。當然那故事的情調,寫普法戰爭,法國感到快要亡國的痛苦,是深合于那時我們的情緒的。於是我便學着寫,寫詩,寫散文,還寫過一篇小說,有兩首小詩刊載在陳啟明等編輯的《湘江日報》上。這些東西當然是非常幼稚,算不得什麼寫作,不過卻培養了我的文學興趣,使後來我在社會上四處碰壁無路可走的時候,我會想起用一枚筆來寫出我的不平,和對於中國社會的反抗,揭露統治階級的黑暗。
一直到現在,使我有這枚筆為中國人民服務,陳啟明先生給我的鼓勵是有作用的。
陳啟明因他的思想「過激」,而被解聘,我們感到很大的難受,我隨着幾個年長的同學又跑到一個男子中學去讀書。這時這幾個同學因為年齡和知識都比我較大較高,大家都感覺到在這個學校裡也學不到什麼,她們便離開了學校,準備自修。我呢,總覺得要向一個更遙遠更光明的地方去追求。恰巧王劍虹從上海回來了。
她向我宣傳陳獨秀、李達他們在上海要辦一個平民女子學校,她邀我一起去。我又得着我母親的贊助,抱著滿懷的幻想到上海去了。自然,我並沒有一下便找着光明大道,我打過幾個圈子,碰了許多壁才走上正確的路的。但從這時我卻飛到了一個較廣闊,較自由的天地。
我是放任過我自己,勇敢翱翔過,飛向天,被撞下地來,又展翅飛去,風浪又把我捲回來。我儘力迴旋,尋找真理,慢慢才肯定方向,落到實際。我雖沒有參加「五四」,沒趕得上,但「五四」運動卻影響了我。我在「五四」浪潮極後邊,它震動了我,把我帶向前邊。
一九四六年五月為《時代青年》寫
三八節有感
丁 玲
「婦女」這兩個字,將在什麼時代才不被重視,不需要特別的被提出呢?
年年都有這一天。每年在這一天的時候,几乎是全世界的地方都開着會,檢閲着她們的隊伍。延安雖說這兩年不如前年熱閙,但似乎總有幾個人在那裡忙着。而且一定有大會,有演說的,有通電,有文章發表。
延安的婦女是比中國其它地方的婦女幸福的。甚至有很多人都在嫉羡的說:「為什麼小米把女同志吃得那麼紅胖?」女同志在醫院,在休養所,在門診部都占着很大的比例,卻似乎並沒有使人驚奇,然而延安的女同志卻仍不能免除那種幸運:不管在什麼場合都最能作為有興趣的問題被談起。而且各種各樣的女同志都可以得到她應得的誹議。這些責難似乎都是嚴重而確當的。
女同志的結婚永遠使人注意,而不會使人滿意的。她們不能同一個男同志比較接近,更不能同幾個都接近。她們被畫家們諷刺:「一個科長也嫁了麼?」詩人們也說:「延安只有騎馬的首長,沒有藝術家的首長,藝術家在延安是找不到漂亮的情人的。」然而她們也在某種場合聆聽著這樣的訓詞:「他媽的,瞧不起我們老乾部,說是土包子,要不是我們土包子,你想來延安吃小米!」但女人總是要結婚的。
不結婚更有罪惡,她將更多的被作為製造謡言的對象,永遠被污衊。不是騎馬的就是穿草鞋的,不是藝術家就是總務科長。她們都得生小孩。小孩也有各自的命運:有的被細羊毛線和花絨布包着,抱在保姆的懷裡,有的被沒有洗淨的布片包着,扔在床頭啼哭,而媽媽和爸爸都在大嚼着孩子的津貼,
每月25元,價值二斤半豬肉要是沒有這筆津貼,也許他們根本就嘗不到肉味。然而女同志究竟應該嫁誰呢,事實是這樣,被逼着帶孩子的一定可以得到公開的譏諷:「回到家庭了的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