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幽 而龐大的森林裡,有三位女神悲傷地哭泣着。因為不知是由於怎樣一種疏忽,那座森林忽然失掉了一切光,為無邊的黑暗統制着了。
她們守候着太陽。
但是連月亮也沒有,連星星也沒有。
三位女神長久地哭泣着,搖散她們底森林樣茂密的頭髮。最年青的一位忽然停止了哭泣,向其餘兩位提議:
──不要儘管哭泣,光只哭泣是哭不出什麼來的,我們來編織花環吧,我們自己來編織希望的花環!
──但是用什麼來編織呢?
她們沉默了一會,低垂着沉思的頭。
──用快樂來編織!
最年青的那個喊道。
──用幸福來編織!
第二個搶着說。
第三個,那有一隻慣于凝注的眼睛,和一個堅毅的前額的,慢慢地抬起頭來:
──不,我們要用痛苦來編織!
她底聲音彷彿來自一個深沉的淵底,清澈而沉着,說完這句話後她同其餘兩個都站起來,將她們底形體溶入黑夜。
她們從黑夜中採擷痛苦,辛勤地編織着希望的花環。
她們編織了整整八年。
鷄啼一遍。
──趕快呵,我們還有三朵花沒有編上。
鷄啼二遍。
──趕快呵,我們還有兩朵花沒有編上。
鷄啼三遍。
──趕快呵!現在我們還有一朵花沒有編上,只有一朵……
當啟明星在暗黑的天空閃現的時候,三位女神剛好在她們底花環上插上最後一朵花。
用痛苦編織成的花環最後被拋向一個最高的山頭。
於是黎明來了,黑暗抖索着向四角躲藏,藏不及的便被初升的旭日所炙灼而枯焦。
希望的花環帶著它底痛苦的花朵,高冠于宇宙裡最高的一座山峰──
我底祖國呵,我祝福你用痛苦換來的新生,並願你在充滿希望的黎明裡永莫忘記長夜的痛苦。
一九四五,八,二六夜
選自《星雨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946年版火焰──燃燒和光榮
陳敬容
兩種不同的燃燒:太陽和火。
沒有太陽,沒有火,宇宙就無從得到光和熱,我們也無從得到溫暖。
美麗的赤子,人之子啊。你要創造光榮嗎?那末,先燃燒你自己。
投入火餡,快樂而勇敢地投入火焰吧,讓你的生命也變成火焰。你燃燒,燃燒而且照亮別人和自己,也許你照亮了別人而毀滅了自己。
既然照亮了別人,那末即使毀滅了自己,那不也該用眼淚和熱血去歌頌嗎?
在燃燒中你如同一塊金屬,烈火將你漸漸熔化,你失掉了所有的頑固而變成流動的液體,當你通過了火焰而重新凝固時,你就有了比原來更美麗百倍的賦形。而這回,你的質地也就比原來堅韌,不會那樣容易折裂了。
火焰也決不會真的使你毀滅了自己。雖然它光榮地照亮了別人。你讀過物質不滅的定理,你怎麼能被毀滅呢,即使化為灰燼,你也不過是以另一種形體而有了另一種不同的存在。而這存在是更為完美更為高貴的,因為它已經有過最美麗最光榮的燃燒了。
那末,為何伯火,為何對火退卻呢?人之干呵,你知道普羅米修士──那冒着宙斯的震怒替人類受難的火神麼?你知道他的功績,他所延綿的世界萬代的文明麼?
為了「成仁」,為了「取義」,投向火吧!
為了藝術的光榮,為了科學的光榮,投向火吧!
為了空間萬物,為了時間萬代的光榮,投向火吧!
美麗的赤子,人之於啊,讓我為全人類和你自身的光榮,向火頌歌!
選自《人世間》復刊第四期《我的饋禮》,1947年6月陳望道
(
1890—
1977)
原名陳參一,字任重,浙江義烏人,
1890年
2月
9日生。
1915年赴日本留學。
1919年回國,在浙江第一師範任教。
1920年翻譯出版了我國第一個譯本《共產黨宣言》,同年參加創立上海共產主義小組,並任《新青年》、《覺悟》等雜誌編輯。
1921年底,任中共上海地方委員會書記,後與陳獨秀髮生矛盾而自行脫黨。
1922年以後,長期從事文化教育工作。抗戰時期,參加文化界救亡協會,從事抗日愛國活動。
1940年以後,任復旦大學教授、文學院院長、代教務長等職。
建國後,歷任華東軍政委員會文化部長,華東高教局局長,復旦大學校長,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學部委員,上海市社科聯主席,上海市語言學會會長。是第一至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第四屆全國人大常委,第三、四屆全國政協常委。
1958年
11月當選為民盟第三屆中央副主席。
1977年
10月
29日病逝。
着有《因明學》、《修辭學發凡》、《中國文法研究》等。
性 美
陳望道
性美底理想,在各民族各時代雖然不是完全沒有統一的處所,卻也不免有分歧的現象,概括地指出,自然有點為難。
但研究低級社會性美底理想,卻也還容易,我們只須看那些人為的裝飾,便可瞭然。
許多土人們已經將他們身體上的造作,顯出他們性美底理想了。北亞美利加印度人往往用人工把顏面壓平;太平洋諸島也有壓平兒童鼻樑的慣習;這完全同中國人纏足一樣。我們看見纏足便曉得中國人們性美底理想,看了這些,我們也便學得他們底性的美感了。
那些低級的人們並將他們性美底理想,在抹粉一樁事情裡顯示我們了。亞美利加印度人身上往往塗著赭石或污泥;亞非利亞達拿河畔古銅色的土人往往染着濃厚的黑色;戛胡人盛裝時,多將黃粉抹在身上舊本老年女人,齒上也還染着黑色。這又同中國人們抹粉塗脂底性美的理想,几乎可以嵌入同一的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