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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43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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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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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果然,畢業的第二天,有人把學校重重包圍了,校長學監守大門。女兒知道逃校留學的計劃被泄漏了,急急跳牆,跳窗,可憐四面八方都有人守着。校長叫了她去勸道:「我本想用省裡的費,選送你出洋的,但你父親是禮教的忠實信徒,你還是遵從父親,謹守三從四德吧!」

6.父親竟不知道他女兒,從一個出糞的舊孔道逃出學校了。兩手空空六塊錢,她上了由長沙開到漢口的輪船。


  

在船上,遇著一個學校的老女仆,她拖着她的手說:「小姐,你這樣跑出來了!這樣光光的跑出來怎麼辦呢?!」老淚橫流,她掏出兩塊錢塞到她手裡說:「小姐,請你收着,我現在身上錢不多。到了上海我還可以幫忙你。」她感激那老媽媽,兩人相抱哭着。

女仆把這漂泊的姑娘,領去大餐間見她的主婦,想使她談笑忘愁。誰想那主婦破口大罵女仆道:「這種被家裡趕出來的下賤傢伙,你別帶她來污穢我的地方!」在窗外聽到這話的漂泊人,只得火燒衷心無辦法。

7.到橫濱只剩兩角錢,寫了封掛號信寄到東京請友人底姊姊來接,錢就完了。這位姊姊是很負才名的大闊小姐,她看這一無所有,又並不出奇的漂泊人,招待之下,總不免有點蔑視,總算她好,替她找到了下婢的職業。

下婢一職,決定了這可憐者的身分。高貴的姊姊,越發看她不起,甚至疑心她出身不清白,疑心她盜竊或有不良行為。

被一位有力者所輕視,風聲所及,冷箭如飛,真使清白的靈魂,啼笑皆非。

又有一種風聲──「有個湖南女子流落在東京,真是丟中國的醜!」

8.這下婢,直到考進了日本女子最高的學府,而且是最難考進的理科,才被人們認為是一個人,然而天來的浩劫也從此開始了。

因為來了個被父親迫出的弟弟,又加了個孤女身世的朋友留學東京,都靠她的一筆官費暫時公用。不久弟弟又病了要開刀,誰也不管他生死及金錢的一分毫。她就賣光所有的書籍,衣服,又忍饑受餓,數月不嘗菜米油鹽,只吃紅薯豆湯延命,省出錢來好救弟弟。苦餓的結局,她竟一病踰年,再病不已,官費掉了,要進貧民醫院。

這時,誰管她?誰看她?誰肯寫封信問她父親寄錢來救她?老房東看她病到不能說話了。七八回去請她弟妹來,但誰來關照她進醫院?真是慘淡如喪家的病狗。

9.父親還來信說:「你無情無誼幾個月也不去看你底妹妹弟弟。」在同一封信裡,給妹妹的信說:「你聰明賢慧將來福氣不淺。」給弟弟的話說:「暫寄給你六百圓……」

啊,閉了回憶的幕吧!往下更不忍回想了!總之,人一背時,醜惡猙獰的面孔,一副一副地接觸着,陰險無情的味兒,應有盡有。雖至親的骨肉,姐姐病死病活總不看。恩愛的父親,也會因為一個是嫁給軍長家裡的女兒,就滿口稱譽;一個是自拔自救的女兒,就死活無關痛癢。還說什麼呢!?……

怎麼會是這樣?推原究竟,不外兩點:一是舊制度的罪惡;一是金錢勢力的作祟,回憶中昔日的可憐人,即今日要對舊制度和金錢勢力宣戰的我了!

「我要宣戰的武器!我要學習文學,學習文學!」

我心裡這樣喊着。但心裡又暗想:「我這末大的年紀還有什麼用!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還想從頭開始學習什麼啊!?」我又陷于煩惱中,在煩惱中徘徊着。

終於像爆發的火山,反抗的烈火沖沖地冒了出來,不是年齡關係所能阻止這澎湃的熱潮。再加上一件為著代替好友潘白山借三十塊錢救她絶大的困難,卒不成功而引起的憤激,使我看透了有錢人的心!我便發誓要用文學來咬傷而且粉碎他們底心!!

於是我買了本易卜生底《娜娜》來看,看完了,除書中給我的印象,我還不知不覺地喊出;「田漢,我底老師!」繼續再看易卜生底《海上夫人》、《國民之敵》,我更興高采烈地高呼:「我底老師田漢!你指示了我一條路!」


  
不多時,我把學校圖書館所藏的莎士比亞、史特林堡、霍普特曼、梅特林諸人的劇本,統統借來讀了。我剛讀文學書才三個多月,便不自量地寫了篇三幕劇《蘇斐》,給留日學生為賑災公演所用,還是我自己主演的。

自是日本朋友和教師,許多人知道我喜歡文學,我就跟着日本朋友看俄國托爾斯泰、契霍甫、屠格涅夫、陀斯退益夫斯基等大家的小說,王爾德的小說、戲劇,歌德的詩和劇,海涅、拜倫、雪萊、濟茨們底詩,左拉、莫巴桑、福羅貝爾等底法國小說,及日本當代作家的作品,我都無秩序、無系統地亂看一場。我自己不能買書,總是讀「回讀屋」送來的書,就是每月出三塊錢,定一份「回讀」書籍,他就會每三天送一本書來,隨便什麼大作品,書名由自己選擇,他每月總會送十冊書來,但三天內總要看完一本換另一本。

這樣拚命看書,我眼睛弄近視了,腦筋弄亂了,又沒有師友指教批評,我不知道誰的好,也不知道要喜歡誰。只是書一到手,我就要從頭一字看到最末一字才放手。

自後,凡是名家傑作,只要能到手,我無所不讀。但小說全是看的長篇,短篇絶少涉及。最後,很喜歡看德國表現派的東西;未來派的東西也看,卻不瞭然。

這麼一來,我對於學校,簡直是掛招牌了,有岌岌站不住腳之勢,各科主任,對我都討厭起來,反之,許多愛好文藝的教授,常叫我到他們家裡去玩。

有一天,音樂先生對我笑着,用甜蜜美妙的聲音說:「黃君,你喜歡文學麼?」

「是。」

「你到我家裡去玩玩好麼?我的丈夫就是中村吉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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