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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高年級的學生就寄宿在斯特朗博士的家裡,從他們那裡我間接聽說到關於博士經歷的一些瑣碎傳聞——比如他和我在他書房裡見到的那美麗少女結婚還不到一年,他因為愛她而娶她,而她卻分文不名,倒有一大串窮親戚(我的同學這麼說),這些窮親戚只想把博士擠出學校和家。還比如他所以總心事重重是因為他總在思考希臘文的詞根。由於我無知愚昧,我見博士散步時總盯着地面,就以為他是一個生物愛好者,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他是在冥想他計劃中那本新辭典中應收的詞根。據說,酷愛數學的亞當(我們的班長)曾根據博士的計劃,並按照博士進展的速度等計算了完成這部詞典所需的時間。
他認為,從博士上一次過生日(
62歲生日)算起,這部詞典可在那之後的第一千六百四十九年完成。
博士本人受到全校的崇拜,如果不是那樣,校風肯定不會好;因為他是最善良的人,他心裡懷着可以讓牆上的石瓮也感動的單純信念。當他在學校旁邊的院子裡走來走去時,那些在附近徘徊的烏鴉和穴鳥狡狤地側目轉頭看他,好像就連它們也認為在世故方面他不如它們。如果任何一個無賴可以做到接近他那咯吱作響的鞋邊,讓他留意到一個不幸的故事中的一句話,那這無賴在以後的兩天裡就會有得福享了。這一點在學校裡實在太出名了,以至那些教員和班長只好煞費心思地把躲在牆角或窗下的無賴們趕出去,不讓他們來得及去引起博士的留心注意。
有時,他搖搖擺擺徘徊時,在他身邊幾碼遠處就正發生這類事,而他竟一點也無覺察。當他走出自己的領域又無人保護他時,就成了剪毛人手下的羊了。他會把自己的裹腿解下來給別人。實際上,在我們中間流傳着一個故事,這故事是否屬實我也根本不知道,反正我這麼多年都確信它是真的,我就覺得它是真的了;這故事是說在一個冬季的寒冷日子裡,他真地就把他的裹腿給了一個女乞丐,而那女乞丐就用這裹腿包了一個好看的嬰兒,並挨家走戶地給別人看,結果在附近一帶引起一些謡傳。
博士的裹腿在附近一帶就像那個教堂一樣人人都熟悉。這故事還說,只有一個人不認識那裹腿。不久以後,當這東西在一家名聲不怎麼好的小舊貨鋪前陳列時(在那兒可用這種東西換酒),好多人都看到那博士把那東西摸摸看看,只誇好呢;他好像在欣賞那東西的式樣有些新奇,並認為要比他本人的好一些。
看到博士和他那美貌年輕的太太在一起的模樣真讓人開心。他用父親樣的慈祥表示對她的愛,這種態度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大好人了。我常看到他們在結有桃子的花園裡散步。有時,我在書房或客廳裡離他們更近一些看他們。
我覺得她很關心博士,也很喜歡他,雖說我從不認為她對他那部字典有什麼興趣。博士好像總在散步時把那些書中的難解部分放在衣服口袋裏,或者在帽襯裡,向她做解釋。
我常常見到斯特朗夫人,一半因為在我第一次和博士見面時她就喜歡我,從此一直對我好並關心我,一半因為她非常喜愛愛妮絲,常在我們住處周圍走動。我覺得,在她和威克費爾德先生之間有一種奇特的緊張(他似乎怕威克費爾德先生)。她晚上到這裡來時,從不讓他送她回去,而是和我一起跑開。有時,我們一起高高興興地跑着穿過教堂的院子時,根本沒想到會碰見任何人,卻常會不意和傑克·麥爾頓先生相遇,而他見到我們也總大吃一驚。
斯特朗夫人的媽媽是我非常喜歡的人。她名叫馬克蘭太太,但我們學生都總叫她老兵,這是因為她挺威風,還因為她很內行地帶領眾多親戚來討伐博士。她個頭不大,目光鋭利,披掛起來時總戴一頂從不變樣的帽子,帽上飾有一些假花和兩隻被想象成在花上飛舞的假蝴蝶。我們都盲目地堅信這帽子是法國貨,只有在那個能幹的國家的工廠裡才能造出這樣的東西;不過,我倒的確知道這點:無論馬克蘭太太在哪兒,這頂帽子也就在哪。
她去赴友人的聚會時;就把那帽子放進一個印度籃子裡帶著去;那兩隻假蝴蝶有種不住顫動的本領,像忙碌的蜜蜂那樣不錯過任何機會來占博士的便宜。
一天晚上,我得到一個很好的機會觀察那位老兵——我這麼稱呼她並非有所不敬。那天晚上還因一件事而使我難忘,我等下會對此事加以敘述。那天晚上,博士家為歡送傑克·麥爾頓先生去印度舉行一個小小宴會。麥爾頓先生是以見習軍官或類似的身份去那裡的,威克費爾德先生終於把這件事辦妥了。
那天恰好也是博士的生日。我們那天放假,早上把禮物送給他,還由班長代表說了話,然後我們向他歡呼,直到我們的嗓子啞了,他的眼淚也流了出來,這才告一段落。晚上,威克費爾德先生,愛妮絲,還有我,去赴他以個人名義舉辦的宴會。
傑克·麥爾頓先生比我們到得早。斯特朗夫人在我進屋時正在彈琴,她穿著白衣,戴着大紅的緞帶蝴蝶結,麥爾頓先生則俯在她上面翻樂譜。她轉過身時,我覺得她那紅白分明的臉色不像往常那麼艷麗如花,但她看上去非常非常美。
「我忘了,博士,」斯特朗夫人的媽媽說道,「忘了向你致生日賀詞——雖說你知道我的賀詞決不僅僅是賀詞。祝你長命百歲。」
「謝謝你,夫人。」博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