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她致謝,不流露半分高興,生怕這一來會使她收回的答允。當她視線離開泡菜壇而轉向我時,那眼神是那麼酸溜溜的,好像她的眼睛已汲取壇裡的東西一樣,我不禁認為我上述的顧慮是很有道理的。不過,這答允給了後就沒收回;
那個月過完後,皮果提和我已做好離開的準備。
巴吉斯先生進到住宅裡來提皮果提的箱子。以前,我從沒見他走進花園的門,現在他第一次走進了住宅。他扛起最大的箱子走出去時,對我看了一眼,我覺得如果巴吉斯的臉上可以流露什麼意義的話,那一眼裡就有意義。
皮果提離開這麼多年來她把它當作她自己家的地方,離開形成了她生命中兩大依戀(我母親和我)的地方,當然心緒不快。她很早就去了墓場,在那兒徘徊。她上車後,用手帕捂着眼睛坐下。
她沒放下手帕時,巴吉斯先生也死板板的。他態度如常地坐在老地方,像一個填了芯的大人偶像。可是當皮果提開始打量四周時並和我說話了,他也有幾次點點頭、齜牙笑笑。
我壓根不明白他是對誰這麼做,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今天天氣好極了,巴吉斯先生!」我出於禮貌這麼說。
「不壞,」巴吉斯先生說,他說話小心,几乎從不讓人明白他的心思。
「皮果提現在很舒服了,巴吉斯先生。」我這麼說意在讓他高興。
「是嗎,呃?」巴吉斯先生說道。
巴吉斯先生想了想,又很乖巧地瞟了皮果提一眼後說:
「你真的很舒服了嗎?」
皮果提笑着作了肯定的回答。
「千真萬確,你知道,是真的嗎?」巴吉斯先生從座位上向她挪近了點,並用胳膊肘碰碰她,「真的嗎?千真萬確很舒服了嗎?是嗎?呃?」他每問一句,就朝她挪近一點,又碰她一下;於是最後我們被擠到車廂左角落裡,我被擠得受不住了。
皮果提叫他注意到我的痛苦,巴吉斯先生立刻多給了我一點點空間,並一點點退回去。可我不能不看出,他似乎認為他已發明了一種奇妙的方法,這方法可以用一種簡潔、如意、有力地方式把他的心思表達出來,而省去找話談的不便。顯然他為這暗笑了一些時候。漸漸地,他又轉向皮果提,反覆問:「你真的很舒服嗎,呃?」並又像先前那樣進攻我們,直到我几乎被擠得透不過氣來,這才又退回。
就這樣,他一次次用同樣的話和方式進攻,結果總一樣。後來,我一見他擠過來,就連忙起身站到踏板上,假裝看風景,這樣我才沒被再擠着。
他那麼客氣,為了我們而停在一家酒店前,請我們吃烤羊肉、喝啤酒。皮果提喝啤酒時,他又那麼多動作,几乎讓她嗆住了。不過,當我們快接近我們的旅行目的地時,他要做的事多,沒那麼多時間調情了;當走到雅茅斯的路上時,我感覺得到我們都被顛得好苦,沒什麼閒情來做別的事了。
皮果提先生和漢姆在老地方等我們。他們很親熱地迎接皮果提和我,也和巴吉斯先生握了手。巴吉斯先生的帽子戴到後腦勺上了,從臉到腿都露出忸怩不安,我覺得他看上去一副獃模樣。他們倆一人提起皮果提的一隻箱子,我們正要離開時,巴吉斯先生煞有介事地用手指向我示意,要我去一個拱門下。
我說,「巴吉斯先生,事情還順哪。」
我抬頭仔細看他的臉,裝出意味深長地說:「哦!」
「事還沒完呢,」巴吉斯先生點點頭神秘兮兮地說,「事情還順哪。」
我又答道:「哦?」
「你知道誰願意的嗎?」我的朋友說,「是巴吉斯願意。只有巴吉斯願意呀。」
我點頭同意。
「事情還順呢,」巴吉斯握著手說,「我是你的朋友。是你首先讓事情進行得順利的。事情還順哪。」
為了把事情說清楚,巴吉斯先生卻極其神秘兮兮了,要不是皮果提叫我走,我準會站在那兒盯住他的臉看上一個小時,我敢說那樣的話我能從他的臉上所得到的信息,準和從一個停了擺的鐘面上所得的一樣多。我們走路時,皮果提問我他說了些什麼,我告訴她,他說的是事情還順哪。
「他還那麼厚臉皮,」皮果提說,「不過,我不在意!衛衛,親愛的,如果我想要結婚,你會怎麼看呢?」
「哦——我想,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吧,皮果提?」我想了想答道。
這個心靈善良的人竟當時就停了下來,就在那兒摟住我,就她那永不變的愛心做了許多允諾,連街上的行人和她走在前面的親戚也大為吃驚。
「告訴我,你要說什麼,親愛的?」當結束了那番動作後,我們又往前走時,我問道。
「如果你想嫁給——巴吉斯先生,皮果提?」
「是的,」皮果提說。
「我想那是件好事。因為那一來,你知道,皮果提,你就隨時有馬有車載你來看我,又不用花一個錢,還肯定能來。」
「這寶貝多有見識呀!」皮果提叫道,「這正是我一個月前所想的!對,我的好寶貝,我想我就更不用依靠別人了,你知道,還不用說我在自己的家裡做事比在別人家做事更快活。我也不知道,如果現在給一個生人做僕人,我還適合幹什麼了。而且,我就永遠挨我那美人的墓地很近了,」皮果提沉思着說,「我想去看時就可以去;等到我也躺下休息時,我可以躺到離我那可愛的女孩不遠的地方!」
有一會兒,我倆都什麼也沒說。
「不過,如果我的衛衛反對我結婚,」皮果提高興地說,「我就再也不想這事了——哪怕在教堂裡被問上三十個三次,哪怕我口袋中的戒指爛掉,我也不會去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