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鬱的出殯日子過去了,光線自由地照進那住宅時,默德斯通小姐處理的第一件事物就是告訴皮果提一個月後走人。雖然皮果提不喜歡這份活計,可我相信,為了我,她寧願捨棄世上最好的工作來保住這一份。她告訴我,我們必須分開了,也告訴了我為什麼要這樣;於是我們十分真誠地互相安慰。
至於我和我的前程,從沒有被提起,也沒有對此採取任何行為。據我猜想,如果我也能用提前一個月的預告被打發走的話,他們也會很欣慰的。有一次,我鼓足了勇氣問默德斯通小姐什麼時候我回校,她冷冷地說她相信我根本不用回校了。她再也沒告訴我別的。
我心急如焚地想知道要把我怎麼辦,皮果提也和我一樣,可我倆誰也得不到半點消息。
我的處境有了變化。雖然這變化使我眼下不再那樣不安了,但如果我有能力思考的話會對我的前景更不安。這變化是這樣的——以往對我的約束全解除了。我不僅不用再獃在客廳守着那乏味的崗位,有時我坐在那兒,默德斯通小姐還對我皺眉頭,要我走開。
再也沒有對我警告說不得和皮果提在一起了,假如沒有默德斯通先生,就根本沒人要找我或問起我。一開始的日子裡,我還天天都怕又要由他來着手教育我,可不久我就想這種怕是沒由來的,我所能預料的就是會被冷落。
當時我還並不認為這一發現會給我很多痛苦。我仍由於母親之死的劇變而神魂迷離,處于對其它事漠然的狀態中。我記得,的的確確,我曾突發奇想,考慮到下面種種情形的可能:我再也受不到什麼教育,也得不到照顧;我成了一個潦倒、俗氣又終日不快的漢子,在鄉下過着平庸的日子;也可能我會擺脫這種境況,像一個故事裡的英雄那樣,去什麼地方闖天下。不過,這一切都是稍瞬既逝的幻象,是我有時坐著看到的白日夢境,它們像淡淡畫在或寫在我臥室的牆上,一旦逝去,牆上仍是空白一片。
「皮果提」,一天夜裡,我在廚房的火爐前暖手時我心裡重重地低聲說道,「默德斯通先生比先前更不喜歡我了。他一直就沒怎麼喜歡過我,皮果提;不過現在他只要有辦法,他連見我都不願意了。」
「也許他太傷心了。」皮果提撫摸着我的頭髮說。
「我敢說,皮果提,我也很傷心。如果我相信那是因為他傷心,我就根本不那麼想了。不過不是那回事;哦,不,不是那回事。」
「您怎麼知道不是那回事呢?」皮果提沉默了一會後說。
「他傷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形。當他和默德斯通小姐一起坐在火爐邊時他很傷心,可是如果我一走進去,皮果提,他就是另一種情形了。」
「他就怎麼樣呢?」
「生氣,」我答道,不覺摹仿他那樣陰冷冷地皺眉頭,「如果他只是傷心,他就不會那麼樣地看著我了。我只是傷心,可傷心使我變得更和善。」
皮果提有一小陣兒什麼也不說;我烤着手,也像她一樣一聲不吭。
「衛衛,」她終於開口道。
「什麼事,皮果提?」
「我親愛的,我試了各種辦法——一句話,一切現成的辦法,一切沒有過的辦法——想在這兒,在布蘭德斯通找一個合適的活計,可就找不到。」
「你想幹什麼呢,皮果提?」我沉思着說,「你想去碰碰運氣嗎?」
「我想我只有去雅茅斯了,」皮果提答道,「而且在那裡住下。」
「我還以為你要去更遠的地方呢,」我這時覺得好受些了,「而且再也看不到你了呢。我不時會去看你,我親愛的老皮果提。你不會去世界的另一頭吧,是不是?」
「不會的,上帝保佑!」皮果提非常激動地說,「只要你在這兒,我的寶貝,我活着就每個星期來看你。每個星期一定有一天來看你,只要我活着!」
聽到這承諾,我覺得心頭一大重負釋去了,不過這還沒完,因為皮果提又繼續道:
「我要走了,衛衛,你知道,我先去我哥哥家,再住上兩個星期——讓我有時間考慮一下,回過神來。瞧,我一直想,也許由於他們眼下不想看到你在這裡,會讓你和我一起去呢。」
除了和身邊諸人的關係有所改變(皮果提不屬此例),如果還有什麼能在當時讓我稍稍感到點快樂,就是這個主意了。想到身邊又會有那些顯出是歡迎我的誠實面孔;重享甜美的星期天早上之寧靜——鐘聲響起,小石頭被扔進水裡,影影綽綽的船破霧而駛;可以和小愛米麗游來逛去,向她傾訴我的煩惱,在海灘上的貝殼和小石子上尋找可以消除這些煩惱的符咒。想到以上種種,我心中感到一種平靜。但很快,又為默德斯通小姐是否會允許我去而心亂;不過,這懷疑也不久就消除了,因為我們還在談話時,正逢她來儲藏室從事晚間搜索,於是皮果提就在當時令我吃驚的勇敢地談到了這一話題。
「這孩子在那兒會變得懶惰的,」默德斯通小姐仔細審視着一個泡菜壇時說,「懶惰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不過,依我看來,他就是在這兒——或在任何地方——也會變懶惰的,這是必然的。」
我看出皮果提已準備好作一番憤怒回去,但為了我着想,她強嚥下那回答,保持沉默。
「唉!」默德斯通小姐眼睛仍盯着泡菜壇說;「我弟弟不應受擾或被弄得不舒服,這是至關重要的,比一切都重要。我想,我還是答允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