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珍,」母親吞吞吐吐道,因為被這麼一責問,她有些生畏了,「我發現嬰兒的眼睛長得和衛衛的一模一樣。」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很惱怒地站起來說,「你有時簡直是個地道的蠢人。」
「我親愛的珍。」母親抗議道。
「一個地道的蠢人,」默德斯通小姐說,「還有誰會把我弟弟的兒子和你的孩子比較?他們根本長得不相像。他們沒一點相像的。他們在各方面都無相似處。我希望他們永遠這樣。
我可不願坐在這兒,聽人這樣做比較。」說罷她就很威風地走出房間,把門在身後砰一聲關上。
一句話,在默德斯通小姐眼裡,我不討人喜歡。一句話,在這兒的任何人眼裡,甚至在我自己眼裡,我都不討人喜歡;因為喜歡我的人沒法表示出來,而不喜歡我的人可以充分表示出來,使我敏鋭地覺察到並總顯得畏縮、粗俗和遲鈍。
我覺得我使他們不快,正如他們使我不快一樣。如果我走到他們獃着的房間,他們本在一起談話,我母親本來也看上去還高興,可我一進去她臉上就不覺蒙上一層愁雲。如果默德斯通先生興緻還好,那我就破壞了他的興緻。如果默德斯通小姐比平常心情更壞,那我就加重了她的不快。
我的理解力已足以使我明白我母親總在受折磨;她怕對我說話或對我和藹,這一來就會得罪他們了,而且事後又要受訓斥。她不但終日怕自己得罪他們,也怕我得罪他們,於是哪怕我稍稍動一下,她也不安地觀察他們神色。於是,我決定儘可能迴避他們;有許多寒冷的時間是我坐在我那毫無快意的臥室裡度過的,我在那裡披着小大衣,看著書,聽著教堂的鐘聲。
晚上,我有時去廚房和皮果提坐在一起。在那裡,我覺得愜意,也不怕表現出自己本色來。但這些也不能在客廳裡得到許可。籠罩在客廳的那種折磨人的氣氛連這些都禁止。
他們把我當作訓練我母親、磨煉她的工具,不許我走開。
「大衛」,一天晚上,我正像往常那樣要離開客廳時,默德斯通先生說,「我很遺憾,我發現你很陰鬱孤僻。」
「像一隻熊一樣孤僻!」默德斯通小姐說。
我站住了,低下了頭。
「嘿,大衛,」默德斯通先生說,「陰鬱孤僻是所有氣質中最壞的呀。」
「在我見過的所有那些孤僻氣質中,這孩子的,」他姐姐道,「是最執拗最倔犟的了。我想,親愛的克拉拉,你也一定看出來了吧?」
「我請你原諒,我親愛的珍,」母親說,「你很肯定——我想你會原諒我的,我親愛的珍——你瞭解衛衛嗎?」
「如果我不瞭解這個孩子,或任何孩子,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答道,「我應當感到羞愧。我不自誇學識淵博,但我敢說我不乏常識。」
「無疑,我親愛的珍,」母親答道,「你的理解力很強——」
「哦,天哪,別這麼說吧!請千萬別這麼說,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很生氣地打斷了母親的話。
「不過我能肯定是這樣的,」母親繼續說道,「大家也公認,而我也從許多方面受益而深知這一點——至少,我應該這樣——沒人比我自己更堅信這一點了;所以我很虛心地這麼說,我親愛的珍,我擔保。」
「你們可以說我不理解那個孩子,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擺弄着她腕上的那副手鐐說。「我們可以同意,請你原諒,我根本就不理解那孩子。對我來說,他太深奧了。不過,或許我弟弟的洞察力使他可以多少看出這孩子的個性吧。
我相信,當我們——不合宜地——打斷他說話時,他正在就此談話呢。」
「我想,克拉拉,」默德斯通用低沉而嚴肅的聲音說,「對於這個問題,或許有比你更好也更不受感情支配的裁決人吧。」
「愛德華,」母親怯生生地答道,「對於任何問題,你都比我這個要冒充的裁決人強多了。你和珍都比我強,我只是說——」
「你只是說一些軟弱又欠考慮的話,」他答道,「儘量別那麼做吧,我親愛的克拉拉,要時時留心你自己呀。」
母親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說「是,我親愛的愛德華。」
可她並沒發出什麼聲音來。
「我很遺憾,大衛,我這麼說,」默德斯通先生把頭和眼光直獃獃轉向我說,「說發現你陰鬱孤僻。我不能容忍讓這麼一種氣質在我眼皮下發展而不予以努力的糾正。你也得努力,少爺,改正它。我們一定要努力為你改掉它。」
「請原諒,先生,」我結結巴巴地說,「我回來後並不曾有意要陰鬱。」
「不要用謊話來掩飾了,少爺!」他那麼凶狠狠地答道,以至我看到母親不覺伸出發顫的手來,想把我和他隔開。「你懷着陰鬱心情躲在你那間屋裡不出來。在你該獃在這裡時,你獃在你那間屋裡。現在你得知道,不再多說了,我要你留在這裡而不是獃在那裡。
另外,我要你在這裡服從。你瞭解我,大衛。我一定要這樣辦。」
默德斯通小姐嘎嘎地乾笑了一聲。
「我要有一種恭敬、利索和立即照辦的態度對待我本人,」他繼續道,「對待珍·默德斯通,對待你母親。我不允許由一個孩子任着性子像這間屋有流行病似地避開。坐下吧。」
他像對狗一樣命令我,我也像狗一樣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