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這樣說,那我確信,」克里克爾先生道,他額頭上的青筋脹得比以前更粗了,「你在這裡的地位就完全不合適,你錯把這兒當成一個慈善學校了。梅爾先生,請讓我們就此分手吧。越快越好。」
「再沒比現在更好的了。」梅爾先生站起來說道。
「先生,那就聽便吧!」克里克爾先生說。
「我向你告辭了,克里克爾先生,還有你們大家,」梅爾先生向教室裡環視了一眼說,並又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詹姆斯·斯梯福茲,我對你最大的希望就是:希望你有一天會為你今天的行為而羞恥。眼下,我決不願把你看作我的朋友,也不願把你看作我關心的任何人的朋友。」
他再次把手放在我肩上,然後從他桌裡拿出笛子和幾本書,把鑰匙留在桌裡給他的後任,就夾着那些財產走出了學校。於是,克里克爾先生通過屯哥發表了一篇演說,他在演說中感謝斯梯福茲,因為後者保住了(或許太強烈了點)薩倫學校的獨立和尊嚴;他用和斯梯福茲握手來結束了演說,而我們則喝采三聲——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我猜想是為了斯梯福茲吧,我熱情地參予了喝采,雖說我心裡仍很難過。然後,克里克爾先生因為發現特拉德爾為了梅爾先生離去不但不喝采反而哭泣,就把他揍了一頓。再然後,克里克爾先生就回他的沙發,或床,或他原來獃的別的什麼玩藝上去了。
現在,就剩下我們學生自己在那裡了,我記得我們當時很茫然地面面相覷。我自己由於與剛發生的事有關而感到內疚後悔,要不是怕不時看看我的斯梯福茲會說我不講交情,我真會忍不住也哭起來;可我表示了我的痛苦後,他會很不高興的,我只好忍住。他很生特拉德爾的氣,說特拉德爾挨了揍他快活。
可憐的特拉德爾已不再把頭趴在桌上了,現在他正像平常渲泄自己時那樣做——畫了一大堆骷髏。他說他並不在意自己,梅爾先生受了不公正的對待。
「誰不公正地對待他?你這個小妞?」斯梯福茲說。
「當然是你呀。」特拉德爾答道。
「我做了什麼呀?」斯梯福茲說。
「你做了什麼?」特拉德爾反問道,「傷了他感情,弄掉了他的位置。」
「他的感情!」斯梯福茲輕蔑地重複道,「他的感情沒多久就會複原的,我可以擔保。他的感情可不像你的,特拉德爾小姐。說到他的位置——那很要緊,是不是?——難道你以為我不會寫信叫家裡給他些錢嗎,妞妞?」
我們認為斯梯福茲這麼想是高尚的。他的母親是一個很有錢的寡婦,據說無論他向她提什麼要求,她几乎都辦到。看到特拉德爾被這麼反擊,我們都高興極了,並把斯梯福茲推崇得上了天,尤其當他居然肯告訴我們,說這麼做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好時;他無私地這樣做,讓我們得到了極大的恩惠。
可我必須說,那天晚上我在暗中講故事時,梅爾先生的笛聲好像不止一次在我耳邊淒淒涼涼地響起;當斯梯福茲終於乏了而我也躺下時,我想象那笛子正在什麼地方如此淒楚地被吹響,我難過極了。
不久,我由於被斯梯福茲吸引而忘了梅爾先生。在新教員還沒找到之前,斯梯福茲代他的一些課,斯梯福茲連書也不用,完全是輕輕鬆松玩耍一樣(我覺得他什麼都記得),新教員來自一個拉丁語學校,在上任前,一天在客廳吃飯時被介紹與斯梯福茲相識。斯梯福茲對他予以很高評價。對我們說他是一塊「磚頭」。
雖說我不知道這是種什麼學位,但我因此非常尊敬他;雖說他從沒像梅爾先生那樣為我——並不是說我算什麼了不起的人——費過什麼心血,我對他的高深學問從沒有過半點懷疑。
在那半年的日常生活中,只有另一件事給我留下的印象至今沒忘。為了很多理由我不能忘記它。
一天下午,我們都被整治到昏頭轉向的地步了,克里克爾先生還狠狠地向四周出擊。就在這時,屯哥進來了,用他一貫的粗嗓門叫道:「有人找科波菲爾!」
「來人是誰,把他們帶到哪間屋去。」他就這些和克里克爾先生交談了幾句;然後——照慣例,在叫到我名字時我就起立了並嚇得戰戰兢兢——我就被告之先從後面樓梯走去換件乾淨的衣,再去飯廳。我懷着我那小小年紀還從未有過的緊張執行這命令,走到客廳門口時,我突然想到或許是母親來了——在那之前,我一直想來者是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在開門之前,我縮回手,停下哭了一小會。
開始,我沒看到任何人,卻感到門後有推力。我向門後一看,吃驚地看到了皮果提先生和漢姆。他們緊貼牆站着,向我脫帽致意。我不禁大笑,不過我這樣笑更多的原因乃是看到了他們而快樂,而不只是被他們做出的樣子逗笑的。
我們很親熱地握手;我笑啊,笑啊,直到我拿出小手帕來擦眼睛。
皮果提先生(我記得,在那次來訪期間,他的嘴就沒合攏過)見我那樣做便表現出十分關心,他用胳膊推推漢姆,要後者說點什麼。
「高興起來,衛少爺!」漢姆用他那種傻乎乎的方式說,「天哪,你長了好多!」
「我長了嗎?」我擦着眼睛問。我不知道我究竟為什麼哭,不過一看見老朋友我就要哭。
「長了嗎,衛少爺?他可不是長了嗎!」漢姆說。
「可不是長了!」皮果提先生說。
他倆相對大笑,這下弄得我也又笑開了。於是我們又一起大笑,一直笑到我又快哭了。
「你知道媽媽好嗎,皮果提先生?」我說。「還有我親愛的、親愛的老皮果提好嗎?」